农历四五月份,这时候无论是桑树的叶子,还是棉花都早已进入了生长期,丝绸和棉布的生产本就是依托经济作物来实现的,便不可避免的会存在着农业生产的周期性。不过,去年的收购使得他们拥有了大量的储备,今年自然将会是开拓发展的一年,就像是去年的顺德丝绸一样。
    琼州府这里,未有经历太过剧烈的兵祸,无论是黎乱,还是明清在这片土地上的更迭,强度上都远远无法与广州相比。但是,作为本地的粤海商业同盟会员,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渴望一点儿也不逊色于任何人。
    回到遥远的广州府城,那座广东巡抚衙门之中,陈凯一家用着早餐,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唯有陈凯,过程中却显得还有几分心不在焉。对此,郑惜缘自然清楚为何,用过了早餐,便挥手让婢女们带着那一双儿女退去。
    “娘子,以你之见,顺德模式的成功在于何处?”
    从睡梦中醒来,夫妻二人在床上便谈起了粤海商业同盟近期的一些动向来。陈凯将这些商业的东西都交给了郑惜缘去运作,从出征至今,也已经有将近半年的光景了,这段时间郑惜缘在这上面没少操心。显然,她正式接手这些东西,同样是像陈凯那般先要了解清楚其中的规则、状况,才好进一步的做出应对。
    夫妻二人谈了良久才起身梳洗、用饭,陈凯对于近期顺德丝绸产业和琼州棉布产业的发展近况有了一个系统化的了解,很高兴顺德那里已经进入到了良性发展的阶段。此间想来,却是抱着几分考较的心思,想要看看郑惜缘到底看到了何种深度。
    所幸,郑惜缘对此其实早就有过思量,而且还不止一次。此间陈凯出言问及,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有耽搁太久就将想法尽数道来。
    “粤海商业同盟在顺德县那里的成功,依妾身愚见,首先是商业同盟的组织性聚拢了寻常商家难以拥有的资金,同时避免了太多无谓的内耗,使得资金和人力可以更多的投入到生产环节之中;其次,从前的丝绸生产,水力机械的使用率很低,更多的还是人力,而现在这般自然大幅度的提升了产量;再次,粤海商业同盟的背后有官府的背景,这使得他们在地方上受到的盘剥和制约会少上很多,而且他们都是很会做人的,妾身说笑一句,据说那顺德知县这一任下来,只怕给个知府都不换呢;最后……”
    话说到此处,郑惜缘已经总结了很多,这些无疑都是粤海商业同盟在顺德取得成功的内在条件。只是到了一个最后,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才对陈凯继续说下去:“最后,妾身以为还是顺德本地的残破打碎了原有的商业秩序,否则一个强龙难压地头蛇,他们想要快速的取得成效,也无疑是痴人说梦。”
    侃侃而谈,郑惜缘将想法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其实她的脑海中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念头,比如丝织业的选择,有东莞、新安的香木也那等生产周全漫长的产业作为对比,也足见这些商贾们的商业眼光。
    类似的想法还有一些,只是尚且需要更多的调查来支持结论。不过,郑惜缘的见解看在陈凯的眼中,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了。起码,他一开始并没有想到郑惜缘会想得如此清楚,他将这些交托在郑惜缘的手上其实也是有一定分身无暇的缘故。直到早上的一番长谈,他突然意识到了或许他真的低估了他的正妻的商业头脑,才有了此刻的对答。而答案,更是让他有了托付得人的感触。
    柔美的嗓音将这些潜藏在顺德模式中的规律呈现了出来,陈凯旋即便是拊掌而赞,直看得郑惜缘俏脸微红。
    “其实,我更欣赏的却还是他们的另一些的做法……”话说一半,陈凯却并没有继续下去,看了看时辰,反倒是对郑惜缘问道:“留个题目,若是答对了,休沐的时候为夫就带着娘子和孩子们一起出去游玩;可若是打错了,为夫就去加班去。”
    “哼,那夫君就去加班去吧,妾身自己带着孩子们出去游玩。”
    话是如是说来,郑惜缘的面上却完全是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成亲已经三年了,夫妻二人依旧是保持着刚刚成亲时的那般状态。此间见得郑惜缘如斯,陈凯亦是一笑,只是快要上值的时辰了,他也不便继续逗弄下去,就把问题问出了口来。
    “以娘子之见,顺德模式在未来十年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未来,总是能够引起人们深思和探索的。抛下了这个问题,陈凯就哼着小曲儿走向前衙,只留得郑惜缘凝望着陈凯的背影,喃喃自语。
    “粤海商业同盟日后只会变得越来越贪得无厌,他们的胃口迟早会比郑家更大。夫君,你真的已经想清楚该当如何让这头猛兽为你所用了吗?”
    背影,看似轻松,其实内心之中陈凯的压力比所有人都要沉重,因为他身处在这个时代、身处在这个位置、同时的,更重要的是他胸中的抱负,一个宏伟的目标才能支撑他走到今天。是故,神色轻松,脚步沉重。
    回到了公事房,依旧是昨日里的那些公文需要详细的了解。当然,一大早的,不识趣儿的小吏又捧着一堆公文送到了陈凯的案前,而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并非是唯恐这份不识趣儿会引起陈凯的不悦,因为他们的不识趣儿本就是陈凯勒令至此的,实在是陈凯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旁人打断。
    公文是一部分,陈凯还需要面见大量的官员,通过与他们的会谈才能更加详细的了解到实际的情况。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江和曹从龙,民政、讼狱,互为表里。一个陈凯约了上午,另一个则约了下午,处置着公文,亦是等待着相约的时辰,就这样在公务、会谈、公务、会谈的节奏中,总算是把出征、赴约这近半年的课重新补了过来。
    “佛山的制造分局,很好。”
    陈凯口中的佛山制造分局,比之出征前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近半年的时间,规模扩大了不说,控制肇庆府城之后,那些被连城璧迁走的铁匠也被重新带回了佛山,进一步的增强了本地的冶炼能力。
    如今,佛山制造分局的生产能力已经在逐渐的与潮州制造局拉平,日后实现反超也是大有可能的。毕竟,不似潮州那边随着福州军器局的兴建,闽铁的倾斜会逐渐下降,本地也只有程乡诸县的铁矿可以使用,佛山本就是广东最重要的冶铁基地,铁矿、粗铁料都在源源不断的从各处运来。
    “罗定州的问题本官会尽快解决,尔等无需担忧。”
    结束了与佛山制造分局的官员的对话,陈凯闭上眼睛,粤西的山川地理、行政区域以及当前的形势已经尽数呈现于脑海之中。
    佛山的原材料主要来源于粤北、粤西的铁矿,原本的,罗定州的韦应登、叶标和清远山的王翰佛山方面都是有协议存在的。王翰那边,陈凯已经派人相邀了,需要谈的却是此番协守之功的事情——虽说也没有实际上出太大的气力,但是这份行动已经得到了陈凯的认可,所以自然是一个有功必赏。
    清远山那边的铁矿、铁料还在源源不断的经北江运抵佛山,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佛山最大的原料来源——罗定州那边随着陈凯控制了肇庆府北部地区,他们的态度就开始暧昧了起来。具体的表现,更多的还是在原材料运输的拖延上面,而且每次他们都有理由,让佛山方面很是挠头。
    究其原因,无非还是在于陈凯强势插入粤西所引起的众将惶然。对此,是必然反应,陈凯从福建回来,也确实从郑氏集团那边接到了整合粤西的任务。虽说,这事情他原本就没打算那么急切的做下去,但是影响到佛山的钢铁工业,这却是他不能容忍的。
    “王帅还有多久到?”
    “回抚军的话,王帅那边按照路程的话,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日也就到了。”
    毕竟是顺流而下,而且王翰那边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陈凯讨生活的,自然不会来得太迟了。相较之下,向罗定州那边送信的使者还在路上不说,那二人会否前来也是一个未知之数,但是陈凯确实是需要与他们商讨清楚关于罗定州铁矿的相关事宜,否则时间久了,总在这上面被人掐着脖子,他难免会玩出什么更加没有商业精神的手段来。
    这事情,需要等待,但是另一件事情却并不需要,因为他准备相请的人已经在驿馆里等候多日了,这事情就连郭之奇也是知道的,但是那人却依旧在那里等着,全然不给那位督师大学士半点儿脸面。
    “末将李光恩,拜见陈抚军。”
    “李帅请起,早有一见的打算,奈何战事频仍,今日算是如愿了。”
    案前,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的武将膀大腰圆,颇有一股子武勇之姿。此人本是李成栋反正之初的九伯爵之一的宝丰伯罗承耀的部将,后来罗承耀密谋详情,为李元胤诛杀,这李光恩就转而跟了李元胤。等到明廷在两广的统治全面崩溃,李元胤拜别永历皇帝,回琼州府收拾余烬,李光恩就一直在肇庆府西北部抗清。等到了广州大捷,跟从李定国出兵的将帅们无不是分润良多,赚得满盆满钵,倒是如他、如王翰那样未能成行的却连汤水都没机会喝到。
    升官发财的机会对他而言不是没有,连城璧在肇庆府北部经营期间就曾试图拉拢过他,但是那时候他已经与李建捷联络上了,李大的部将和李五自然是一拍即合,对于拉拢也就懒得再接茬儿了。等到这一次柯宸枢收取肇庆府北部与清军对峙,李光恩那边的通路也打通了,此番率部抵达广州,就驻扎在城外的大营里面,倒是差遣上还需要等陈凯回来才能定下来。
    “早听五爷说起过陈抚军智谋无双,这一次就连洪承畴那老狗都不是对手,今后末将就跟着陈抚军混了,还请陈抚军收留则个。”
    粗豪的声线向陈凯表示了尊崇敬意,倒是弄得陈凯很有些不好意思。旁的不说,这一次他与洪承畴其实是打了一个平手,最多也就是小胜一筹,如李光恩口中那般实在不敢当的,他更要怀疑李建捷到底和李光恩说过些什么东西,弄得这个武将竟然这么痛快的就做出了选择,连讨价还价都不去做了。
    这一次,亲自上前将李光恩扶起,端详了一番,旋即便又安抚了一番,二人确定了主从关系后才重新落座。
    “具体的差遣,本官一时间还定不下来。不过,裁汰老弱和扩编的事情倒是可以先做着,只是日后的操法须得跟着本官这边的走才是。”
    “末将遵命。”
    详谈了一番,陈凯依稀觉得这李光恩似乎对李元胤比之他最早跟随的大帅罗承耀更加推崇。受李五长期追随,也见过李四的风采,这使得陈凯更加对那位能够让李四、李五都能彻底拜服的李大李元胤产生了更多的兴趣。只可惜,李元胤早已亡故,否则李建捷也不会巴巴的赶到香港来投奔于他。
    当年,李元胤实在廉州府的钦州被俘的,史料记载,这个在李成栋军中武勇非常且心思缜密的义子之首最后竟然是被一个叫做王胜堂的士兵俘获,亦是一桩怪事。
    那个叫做王胜堂的士兵因功升迁,据说后来日子过得很是快意。只是广东天翻地覆,覆巢之下无完卵,现在那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陈凯不甚清楚不说,就连比他更早参与新会之战的郭之奇也是一无所知。不过,郭之奇却很清楚,李光恩在驿馆里等待陈凯回返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等到他赶回高州府那里,更是不免对张孝起谈及此事。
    “老夫准备弹劾陈凯吞并友军。”
    “督师,李光恩……”
    “不,不是李光恩,是张月和郭登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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