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与大员之间,业已保持多年友谊。虽彼此隔海相望,然而互相尊重,密切联系,犹如亲戚。今后,我愿长久保持友谊,不忘前情。
    我因养兵甚众,为筹措粮饷,常遣帆船赴海外各地贸易。凡我商船所到之处,皆受当地臣民诚心相待,正如我国对待来华贸易商民一样。当地官员常托其带来函件礼物,我亦以复函送礼回敬。阁下对此甚为明了。
    据闻,小国马尼拉人欲以不诚实手段进行贸易,欲吞没一切货物于顷刻之间,而不愿建立持久而稳定之贸易关系……对商民不以礼相待,而是死因虐待,劫其财物。
    数年以前,马尼拉人杀我臣民,夺我船货,如今当我商船到彼,仍如此对待,贸易时为所欲为,或抢夺货物不付款,或不按价格随意付款……对过去这一切,我均不念旧恶,望其改邪归正,不再横行霸道,恢复长期以来公平贸易,然而此皆未能奏效,其仍继续为非作歹……其用心之丑恶,犹如狗犬觅食一般。
    倘若现今我继续派遣帆船前去贸易,其心必会变为……,为保险起见,我决定不再与其往来。至今,我仍与其他地方保持友好关系。唯对马尼拉发布一道命令,今后禁止与马尼拉通商,并终结其商务礼仪。此令必须严格执行,所有商民不得运往任何货物,甚至连小船、片板也不准开往马尼拉。
    然而,我担心仍有一些在大员的人或由踏出来大员者请求阁下准其赴马尼拉,或赴马尼拉附近地方,即特肯富、可克泊、澎吉、西兰、倍根等地。为此特恳请阁下不准其申请,没收其帆船及货物,并请阁下考虑给予适当处罚,不准其违反禁令。
    因我对马尼拉人甚为愤怒,深信阁下也有同感……与我亲善之人仍可友好相处。阁下与我同心同德,互相帮助,亲同手足。倘若阁下准许商民同上书地方来往贸易,我则视之为阁下不听忠告,亦即阁下不愿一如既往维持互相之亲密友谊。然而由于彼此间建立多年之亲密友谊,我不相信阁下会准许商民前往贸易。
    我真诚坦率告诉阁下上书意见,盼望阁下答复。”
    书信的措辞,看似非常亲密,实则是满目的外交辞令。郑成功向荷兰在台湾的当局只是说明了一个观点,那就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欺人太甚,所以他要给他们长长记性。而对荷兰人这边,只是希望荷兰人能够与其达成一致,一起对西班牙人展开禁航行动。
    这封书信,乃是郑成功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往来信函中的一封。原本的历史上是公元1655年8月17日送到当时的荷兰的台湾总督卡萨的案前,但是由于郑氏集团在永历七年和八年的大动作,以及永历八年下半年收复闽省后背上的巨大包袱,使得郑成功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下定决心,并付之于行动。
    时间拖到了永历十一年,随着福建缓过劲儿来,郑成功便立刻对西班牙人下手。不过,这时候,荷兰的台湾总督已经不是卡萨了,而是一个叫做弗里德里克*揆一的瑞典人。
    其人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贵族出身,后来加入了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经历了各种职阶,到公元1645年,也就是甲申次年的弘光元年,已经是升迁为巴达维亚的高级商务,并且在两年后被任命为日本出岛商馆馆长,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负责日本的贸易事务。待到了今年,刚刚三十七岁的他已经是荷兰的台湾总督,比之发来这封信函的郑成功只是大了四岁而已。
    “听说,那位国姓爷已经被大明帝国册封为闽王了,那可是亲王的爵位。”
    “那个大明帝国,现在就只剩下了那么几个省而已,等到亡国了,不像咱们欧陆,贵族都是有谱系传承的,他那个亲王爵位就不值钱了。”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大明帝国反倒是比那个鞑靼人国家的势头要更盛。更何况,那位国姓爷麾下还有个据说可以与乌克森谢纳伯爵比肩的人物,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接到了书信,由于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素来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庞然大物,这样的书信势必要通知到巴达维亚的总部,所以揆一在看过了书信后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负责台湾行政的大员评议会,进行会商。这,也同样是与他自身刚刚接任台湾总督,对台湾及其周边情况远不如待了十年之久的日本那么了解有不小的关系。
    荷兰人自视为海上马车夫,并不甚看得起明朝的海上力量,哪怕是先前几度被明军逐出澎湖,以及兵败料罗湾,也同样没有改变。
    此间,评议会传阅了书信,郑成功的要求亦是尽皆看得明白。这其中,所谓的多年友谊,对郑成功来说是外交辞令,对他们而言亦不过是郑芝龙时代郑氏集团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合同以及贸易往来——由于郑芝龙并不打算为荷兰人控制,背靠大明帝国,反倒是遏制了荷兰人的殖民野心,这对他们而言实在称不上什么愉快。
    说起来,郑芝龙当年能够顺利的成为颜思齐集团的首领,其中不乏有荷兰人的关系。随后,荷兰人利用郑芝龙来向明廷发难,借海盗的名义来攻掠福建沿海地区,以迫使明廷与其进行贸易。
    这样的手段是在他们几次亲自下场却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无奈之举,原本郑芝龙已经做得极好了,将主战的巡抚朱一冯和作为闽海屏障的总兵官俞咨皋都赶下了台。照着这个趋势,接下来的官员应该会开始考虑通商的事宜了,奈何郑芝龙是个大玩家,一手受抚便直接挂靠到了明廷的旗下。
    随后的日子里,荷兰人几度与郑芝龙交锋,有亲自下场,也有扶持其他海盗,甚至一度将郑芝龙扣押,逼迫其签订了对荷兰人单方面有利的贸易条约。但是,几年下来,郑芝龙不光是借荷兰人的力量铲除掉了许心素这样的竞争对手,还借助于大明的力量干掉了李魁奇、钟斌、刘香之流的闽粤沿海的大海盗,最后更是在料罗湾打败了荷兰人。
    根据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评测,单单是公元1640年那一年,由于郑氏集团的垄断贸易,他们的损失就高达30万荷兰盾。到了三年后,也就是公元1643年,利益受损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向郑芝龙发出抗议,结果郑芝龙不光没有与其重新签订贸易协定,更是扬言要用舰船装载石头,到台湾的港口凿沉,堵塞台湾的贸易,甚至派兵攻打台湾。而这期间,郑芝龙向他的手下们表示,如果在海上遭遇荷兰人的威胁,可以直接投降,他有办法将人和船全须全影的从荷兰人那里要回来!
    这样的自信,对此,荷兰人仍旧是无可奈何。可是郑氏集团在郑芝龙时期的强势伴随着明王朝的坍塌而迅速谢幕,郑芝龙被掳京城,郑氏集团分崩离析,荷兰人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儿来。但是,随着郑氏集团的重新统一,以及日渐强盛,利剑便始终悬在他们的头上。
    “根据我们的情报,西班牙人很不给那位国姓爷面子,在马尼拉,以及其他他们控制的地区,对国姓爷的手下,以及华商极为苛刻。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好像从尼古拉一官被鞑靼人抓走之后就已经这样了。”
    “每一次想起那些野蛮的鞑靼人抓走了讨厌的尼古拉一官,我就忍不住要赞美上帝,最好关上一辈子别回来。但是,他的儿子的脾气好像比他还要刚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是西班牙人,下一个没准儿就是咱们了。东印度公司不是他的下属,不能让那个国姓爷为所欲为。要让他知道这海上不同于陆地,他从一个岛的地盘扩张到了现在的两三个省,但是到了海上就不由得他说了算了。”
    荷兰人要自由贸易,而郑氏集团则是做垄断贸易的,双方从来都是鸡同鸭讲。只是这些年的贸易往来始终存在着,在中国在战火中衰败的今天,郑氏集团每年提供给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生丝、丝绸、瓷器等商品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很难得到的,甚至是无处可寻的。
    评议会的力量很大,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刚刚接手的新任总督而言,就更是如此了。这边,评议会的建议到位,揆一便知道他该怎样去做了。不过,他并不想在他的任期期间如同他之前那些前任们——纳茨、普特曼斯们那样被郑芝龙弄得焦头烂额。
    “我在日本的时候,听说国姓爷手下有一个叫做陈凯的幕僚很有手段,国姓爷的多次胜利都是他背后操盘的。这个人,现在好像已经是大明帝国在广东的行政长官了。”
    ………………
    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陈凯的脑海里转瞬间便出现了“有人想我了”和“我是不是热伤风了”这两个选项,旋即又全部丢在了一边。
    手上的公务还有不少,所幸的是,那些繁复的工作,民政的丢给了王江,司法的则丢给了曹从龙,他只要做好了统筹管理就足够了。每日审阅审阅文件,动不动跳出些新思路分享一下,具体的工作则尽可能不去插手,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再加上军务、咨议局和粤海商业同盟的事情,他一天不眠不休怕是也不够用的。
    到了永历十一年,经过了休整和调动,明军在粤西和南赣的防线尽皆已然稳固。陈凯与郑成功通信,很清楚郑成功现阶段是准备利用水师的优势,机动陆师在江浙沿海四处开花。福建的明军恢复了行动力,这对江浙的清军而言着实是巨大的威胁。而广东这边,陈凯则仍旧是以维持战线为主,同时积蓄军需储备,等待时机。
    南赣有黄山,粤西有柯宸枢,陈凯这段时间也完成了对马宝、王翰、李光恩等部的改编和整训。这三支部队,马宝所部是独立建制的,陈凯从郑成功那里要来了宣毅左镇的军号。而另外两部,尽皆扩充到千人的规模,他准备将他们设置为独立协,由其直属,一如广东抚标那般。
    这是新的战兵部队,配合肇庆北部各县的守备队,可以更好的确保作为粤西、南赣的连接中枢——广州地区的安全。
    暂时,陈凯没有继续进攻的欲望。这与他在郑氏集团的尴尬地位有关,亦是在于广东正在发生剧变,这个过程最忌讳动荡,陈凯必须全程关注。不论是咨议局,还是粤海商业同盟,皆是如此。
    咨议局经过了前几个月的一团和气,最近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乎每次陈凯过去都能听到那些议员们在大呼小叫。对此,他也仅仅是交代了一句“投票解决”,就什么也没有说,任凭他们继续争吵,只要不过线就什么都好说。
    那边的是乱糟糟的,但是工作却已经上了轨道,在广州的议员和在各府县的候补议员们纷纷行动了起来,为咨议局造势,同时也在将地方的情况反馈到咨议局。提案,在不断地做出,只是大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既不牵扯行政,也不涉及讼狱,更别说是军务了。倒是,关于兴办书塾,修桥铺路和树碑立传的提案从来没有少过,显得甚是讨喜。
    “他们还在试探。”
    能进咨议局的全都是人精,这一点陈凯自问还是有识人之明的。同样的道理,粤海商业同盟的那些家伙也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如今广州、潮州和琼州三府已经成为了广东经济复兴的三匹良驹,拉着这辆马车大步前行。
    不过,郑成功对西班牙人的贸易禁运政策已经下达了,命令到了广州,陈凯亦是立刻下达到各府县,如今广东一省除了粤西众将控制的地区,已经全部禁止向马尼拉及其周边地区进行贸易。对那里的西班牙人而言,寒冬提前来了。
    政令下达,这却是广东当局的第一次,很多事情在禁令执行的同时都要重新磨合。陈凯近期最忙的事情就是与禁令相关的,对他而言亦是一种全新的经历。
    到了下午的时候,公务尚且没有完成,一封拜帖却送了进来。陈凯与对方约了转天会面,到了第二天,那些穿着燕尾服、紧身裤,高鼻深目、五官立体,留着亚麻色头发但却被中国人和日本人称之为红毛的荷兰人踏入了广东巡抚衙门的二堂。
    “我等谨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长官及大员评议会向陈巡抚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揆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却没有想起来出处。不过,这并不妨碍陈凯分毫:“揆一长官和各位绅士有心了。只是,诸君这大老远的从大员过来,不会仅仅就是问候一下那么简单的吧?”
    “是的,我等谨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长官及大员评议会希望能够与陈巡抚达成对彼此都更加有利的贸易协定,以应对国姓爷与西班牙人之间的贸易争端所引发的风波。”
    “哦,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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