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清军的主力攻入云贵,而东南明军则向浙江倾尽全力,江西这边,即便是吉安府那边双方打得不亦乐乎,但也仅限于那里而已。于此间,王秀奇没有对各处关隘展开攻势,他们也不曾攻入福建,似乎都是在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提督衙门的二堂里,周亮工神神秘秘的将他好容易得来的消息分享了出来,进而提出了对于未来局势变化的一些看法,视线来回转动,捕捉着在场这些“同病相怜”们的神色变化,忙得不亦乐乎。
    对此,佟国器等一众文武对于这些蛛丝马迹所引发的遐思纷纷表示了认同的态度。用他们的话说,孙李矛盾日渐激化,最终酿成内讧;与大西军阵营对等的郑氏集团,伴随着陈凯这个外姓人的势力膨胀,逐渐有了尾大不掉的趋势,内讧也是迟早的事情。
    二堂里一时间甚是热闹,他们纷纷表示,应该在上奏清廷的同时,向福建和广东派出更多的细作,造谣、离间,加速这一过程的演变云云。众人兴高采烈,仿佛用不了多久陈凯和郑成功就会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也应了他们当年下的“那盘大棋”。
    此间,人人皆是一般神情,唯独是那个提督杨名高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这份格格不入更是显得分外的乍眼。
    “杨帅,可是有什么看法,不妨说与诸君参详一二。”
    借着满清夺回福建的良机戴罪立功,乃是他们这些前福建地方高官大帅们渴盼多年的。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杨名高。然而,此间周亮工谈及希望,众人纷纷应和,大胆畅想未来,杨名高却显得兴致缺缺,作为话题的开启者,这位前福建布政使自然是心有不悦。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心中如是想着,话,杨名高却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其实他很清楚,甚至也很清楚在座的这些人,包括周亮工也无不是能够认识到,西南的孙李内讧最后让满清捡了如许大的便宜,实在是一件千载难遇的奇迹。这种事情,碰上一次已经是不敢想象的了,更别说是二二三四再来一次。
    感性上不敢相信,理性上的考量更是如此。孙可望、李定国二人,当年在张献忠座下皆是四大王子的身份,地位上平起平坐不说,各自也都有着隶属于其的军队。永历六年后的不和,李定国可以率军独走即是明证。而陈凯和郑成功之间,前者出身是后者的幕僚,如今势大,却也是文官的身份,在行政体系和广东地方势力极大,除了朝廷旧制下的抚标外,招讨大将军麾下各提督、各镇、各营的兵权从不插手不说,就连海贸的事情也素来是由着郑成功、郑泰他们施为,远远到不了威胁郑成功作为郑氏集团首领地位的程度。
    如孙李那般兵戎相见,其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就算一万个偶然堆叠到一起,二人真的闹到了非要决出一个胜负的份上,陈凯失败了可以入朝为官,凭着他和李定国的交情亦是一条出路;郑成功就算是败了,陈凯为了保住郑氏集团的海贸体系也一定会加以善待。降清,继而如孙可望般引清军复仇,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孙可望的段子本就是不可复制的,这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的事情。可是,周亮工一语,众人仍旧是欢欣雀跃,其中心思,半有迎合了他们的渴望,半有演给其他人看的,免得被视作异类,心照不宣罢了。
    众人目光汇聚,杨名高心中不由暗叹,叹的是这些人的痴人说梦,更是大势之下的无可奈何。但既然周亮工问了,话他还是要说的:“诸君在为朝廷、为我等的未来谋划,俱是老成谋国之举。于本帅,却是分心了,实在惭愧。”
    “何事值得杨帅分心?”
    佟国器当初靠着家族背景和大把的真金白银保了下来,却并非是一介庸才,实在是陈凯当年的招数太过阴毒。此间,杨名高显然是还有后话,他亦是不介意递上个梯子。说到底,无非还是尽力将这一众人等拧成一根绳子,团结一致才好应对来自内部外部的威胁。
    有了佟国器的台阶,杨名高点了点头,继而言道:“回抚军的话,末将只是觉得,陈凯近来太过安静了,恐有大图。”
    此言既出,众人无不是脸色一变。当年的事情,即便是那时候没看懂,这些年下来大伙儿也渐渐地搞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至于什么十一万两的招抚银、总督衙门在下一盘大棋之类的胡话不过是寻个戴罪立功、借以脱罪的借口罢了,谁也不会真的当真。对于陈凯,这个清郑议和大骗局中的操盘手,他们听得此人的名讳便忍不得要咬牙切齿一番,但是能把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们都耍得团团转,却也同样免不了要心生出几分忌惮来。
    “这……海寇在浙江那么大的攻势,朝廷不是说就连广东也被郑逆抽调走了不少部队吗。他手里一个抚标,还有些新附的贼寇,怕是没有那么大的本钱吧?”
    郑成功从广东调走了几个镇增援浙江战场,洪承畴那边早已向清廷做了上奏,他们亦是接到了通报。郑氏集团当下的战略重心摆明了是在浙江,郑成功心里未尝没有席卷江浙,率先收复南京的野望。于广东,势必就要采取守势,这是战略层面的正常部署。只是,陈凯这个人从来不可以用正常思维来揣度……
    “不对,不对,想要有所图谋,总要有米下锅才行。根据细作回报,张月、郭登第的部队刚刚划归陈逆的抚标,就连兵员都还在拣选、补充当中,更别说是训练了。马宝的那个镇倒是不再补充兵员了,但是按照陈凯素来的习惯,也还需得训练不是。至于王翰什么的,无名小卒罢了,不足畏惧。就算是他想动手,无论是梧州,还是吉安,官军兵力略微占优的情况下,他就一个镇,最多两个镇,不超过三个镇的兵力,放在哪里都激不起什么浪花啊。”
    毕竟战略战术不是空想就能作数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现实问题。如此看来,陈凯就算是动手也不是一时的事情。更何况,这两年与广东有直接关联的战略形势始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清军早已在梧州、吉安的要冲布防重兵强将,为的就是锁死陈凯,以免其人像永历八年那样搅乱战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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