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施琅的喝问,陈凯只是微微一笑,继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加速器”,双手递在了郑成功的面前,后者与施琅的目光亦是登时就被那些画满了阵图、编制、兵种配比以及训练方式的图案、文字所吸引。

    “下官以为,施将军说要减少长枪的产量,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但是以下官之间,与其加强刀牌手的比例,不如转而生产一丈五尺的长矛,凭密集战阵,行堂堂之势。未及接战,以火铳、火炮射击;面对鞑子骑兵,长矛斜指,长牌手在前掩护,凭火铳还击;待到接战,长矛直刺,选长牌手或火铳手弃铳抽刀,俯身截杀试图破阵的鞑子刀牌手,以多打少,必可无往而不利!”

    矛和枪是看似差不太多,但却截然不同的两种兵器,前者一般比后者要更长一些,但这并不是一定的,关键在于枪头、长短尺寸和枪杆,尤其是枪杆,枪可以稍微弯曲,或是使用可以稍微弯曲的材料制造,但后者却一定要用笔直、坚硬的材料。体现在使用上,便是矛适用于大部队冲锋,而枪则更加兼顾了个人武艺的发轫,强调格斗中的灵活性。

    三两句的功夫,陈凯将他的想法概括部分,郑成功和施琅盯着那些稿纸,听着陈凯的讲解,面露深思之色,竟半晌没说出话来。

    “竟成此法,是你所创的吗?”

    “非也,此法源于泰西,名西班牙大方阵,西班牙国凭此法纵横泰西百年,一百年前,一个叫做皮萨罗的守备更是带着两百来个部下于南亚美利加洲灭亡了一个人口不下六百万的国家,历次万人规模的会战无不是轻而易举的击溃数十倍于己的敌军。”

    印加帝国的人口,比较官方和大众化的说法是六百万。事实上,西班牙灭印加帝国,其实与西班牙方阵还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些辛秘,他也不相信郑成功和施琅会知道,权当是加强说服力罢了。

    没有出乎陈凯的预料,果不其然,六百万人口,这个数字确实吓了二人一跳,须知道明末大乱前的明朝也不过是七千万丁,大约两个亿的人口,一个三十分之一于大明的国家被两百人灭国,这实在是耸人听闻。

    “胡说八道!”

    这么夸张的说法,不光是施琅,就算是郑成功亦是流露出了些许犹疑,只是陈凯从来都是实事求是,这份印象早已印刻在郑成功的心中,才没有立刻出言质疑。

    眼前的一幕,陈凯早已预估,皮萨罗灭亡印加帝国的事情太过于夸张和不可复制,但事实如此,他也没打算做一些艺术缩减,干脆便对施琅言道:“施将军不信的话,可以去找个泰西人,无论是荷兰人,还是佛郎机人,亦或是西班牙人、英国人,问问他们西班牙军官佛朗西斯科*皮萨罗有没有以两百兵攻灭印加帝国。”

    陈凯言之凿凿,郑成功的将信将疑也退却了些许,但是施琅那边却依旧是全然不信,脸上那副“潮州城里没有泰西人,你就可劲儿吹吧”的神情,更是没有丝毫的掩饰。

    然而,施琅并非傻子,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郑成功对陈凯的信任。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那个叫皮什么的家伙有没有灭那个什么鸟国,关键的还是战法的选择,这才是他们之间争夺的核心点!

    “且不说陈参军的那些鬼怪奇闻是从哪听来的,到底有没有此事。只说这战阵,看似是以堂堂之阵来摧坚破敌,但实际上就是一个靶子,全无灵活性可言。步兵无阵不战确是兵家铁律,但是在广东、在福建,乃至是浙江和南直隶,无不是水网纵横、道路崎岖且山林密布的所在,你的那个什么牙方阵的,动得起来吗?”

    施琅一语说罢,陈凯心中登时便是一惊,西班牙大方阵是欧洲军事近代化早期最重要的战阵,它的诞生和发展,以及孕育其诞生的瑞典方阵将原本作为核心兵种的骑士拉下马来,使得步兵成为了核心兵种。自此之后的几百年间,战场上挺矛冲锋的骑士身影渐渐消失,有的只剩下了方阵之间笨重、野蛮的互搏。

    但是,这种方阵的最大问题就是笨重,正方形的阵型,庞大而沉重,士卒列阵而战、列阵而行,莫说是追骑兵了,就算是对上普通的轻步兵也只能靠火铳发射铅弹来追赶。

    仅仅是看了片刻,施琅就发现了这个弊端,并且摆出了地形不利的理由来,确实让陈凯不得不震惊于此人的才智。

    “编制方面,本官早已言明,并非固定千人,百人亦可列阵而战,这并不算是太大的问题。”

    话是解释了出去,奈何就连陈凯也觉得好像显得有些干巴巴的。这一点,施琅显然是看了出来,随即便冷笑道:“战阵笨重是其一,其中刀牌手的比例过少,但凭着火铳和长矛,完全不足以摧坚破阵。想要破阵,还是要看刀牌手的,长枪拒马、火铳辅以远程,这才是正道。”

    “施将军红口白牙的说不行就不行了,本官可是记得,戚少保曾说过:其习牌之人,又须胆勇、气力轻足、便捷少年,然后可授之以此,置於行伍之先,为众人之藩蔽,卫以长短之器,为彼之应援。以之临敌,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进退左右,无所不利,此藤牌之功用也。这就是说,牌手在战阵中的定位本就该是在于防敌近身、保护枪手,而非冲锋杀敌。”

    “更何况,自戚少保立法以来,江南刀牌手,虽于兵居五之一,但可以入枪者绝见。说到底,枪叉长兵,虽失其精微,而新兵亦可熟练使用;刀牌器短,精微既失,即同赤手矣。我军新兵过多,且身处危机四伏之地,哪有那么多时间操练武艺。更何况,就算是有时间操练,难道还能比鞑子的那些打老了仗的锐士相比不成。施将军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陈凯对于刀牌手的说法,其大致的意思出自这时代尚未成书的《手臂录》。事实上就算是戚继光也在强调战阵的完整和每个兵种的自身定位,奈何明末武将盛行的家丁亲兵制本就是强调个人武勇,这才出现了戚继光带火了牌手,但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却出现了要凭刀盾破阵,其他兵种沦为辅助的怪相。当然,除了骑兵,因为骑兵可以更好的发挥个人的武勇,他们也依旧是封建时代的战场之王,无论东西方。

    陈凯言之凿凿,取之有证,奈何施琅就是抱准了如今中国战场上的传统战法不放,翻来覆去的强调地形不利于西班牙方阵的施展,反倒是更加有利于他的设想。到了最后,陈凯干脆直接向施琅喝问道:“莫不是就连戚少保也比不过施将军的手段、见识不成?”

    这话一旦说出口,施琅当即就是一个暴跳如雷:“你这厮不过是一介腐儒,读了两本书就以为什么都懂了。老子上过阵,杀过人,见过的死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活人都多,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子评头论足!”

    戚继光在明朝军事上,甚至在中国军事发展史的地位,又岂是一个区区施琅可以比拟的。这一点,莫说是旁人,就算是施琅也会有自知之明。旁的不说,明末武将无论认不认字,书房里总少不了几本《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来装点,他是完全不可能与其相比的。

    此时此刻,施琅理屈词穷,恼羞成怒,陈凯则是报之以冷笑。二人起初还只是争论战阵,到现在既然已经到了斗气的份上,郑成功也立刻将不满倾注在了对书桌的一掌之力。

    “你们两个,没完没了了是吗?都给吾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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