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到永历的,并非是陈凯,也不是杜永和将旁人功劳归在己身的这份无耻,只因为和陈凯同来的那个武将叫做林察,仅此而已。

    对于林察,永历帝可谓是印象深刻,永历朝初起于肇庆,与广州的绍武朝争立。当时,绍武朝廷的控制区连广州一省都不到,甚至仅仅是广州、惠州和潮州这么大的区域,面对得到川、滇、黔、桂以及湖广等省份明军效忠的永历朝廷,竟一度还打得有声有色,就连两广总督林佳鼎也没于阵中。而当时的林察,便是绍武朝廷的武将之首,那一系列的战役皆是其人筹划的。

    一个林察,早前还有被他们轰走的施福、施琅叔侄,郑成功麾下聚集了太多的与永历朝廷有着或大或小嫌隙的存在,这也不可避免的使二者之间会有些许隔阂产生。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招这个郑赐姓来勤王。他的部下与广东各路王师多有着或大或小的矛盾,根本不可能并力一向,来了反倒是添乱。”

    这话在永历的脑海中闪过,却突然觉得有些荒唐。旁的不说,论矛盾,光是现在的两广各藩镇就是矛盾重重,好像真的多一个郑成功不多,少一个郑成功不少,弄不好郑成功来了反倒是更热闹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是顺其自然好了,反正郑成功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了,不是吗?

    陈凯的奏疏在永历朝廷内部没有掀起任何一丝的波澜,这一点并没有出乎陈凯的意料,因为这个时期的永历朝廷无论是吴楚党争,还是两广抗清,亦或是招抚大西军,甚至哪怕是两个藩镇之间的矛盾也比一个远在潮州的藩镇的动向要来得更加紧要。

    不过,那边波澜不惊,陈凯却结结实实的在广东沿海的波涛中摇晃了将近一个月了还没有能够回到南澳,比之前往广州时的那十来天的功夫,实在是相去良多。

    风向不顺、惊涛骇浪、潮汐潮涌,等等等等,在海上,不似陆地,太多因素阻碍着舰船的正常行驶,这即便是林察所部的船长、舵工以及水手们皆是各种老手,于这广东沿海海况了如指掌,很多事情也是很难避免的。

    在路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陈凯带在身边的书籍都翻来覆去的看完几遍了。穷极无聊,陈凯便干脆跟林察闲聊了起来,渐渐的,他对这位前广东总兵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尤其是其人对广东沿海地形地貌以及海况的了解,更是让他感到瞠目结舌。

    所幸,几天之后,永历四年的六月初一,舰队渐渐的驶入目的地,陈凯写了几封书信,让林察的部下乘船带去潮州府城和诏安县城,他便回返到了阔别已久的南澳岛上。

    岛上,军器工坊有陈启,军服制造工坊有老鼠须子,其他各部门也都有相应的官员,就连这些隶属于军器局的一系列工坊的保全工作也有林家兄弟全权负责,一切还是如陈凯走时的那般,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一眼便看得出来的变化。但是阔别粤东一月有余,漳潮两府,确切的说是诏安的福建战场和潮州西南部的广东战场上,却出现了让陈凯也不得不惊讶的变化。

    一个多月前,福建清军突破盘陀岭,攻陷云霄镇,郑成功率领主力部队迎战。一个多月过去了,小规模的交锋数次,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战线依旧保持在云霄左近,清军没有继续突破,明军也没有将能够将清军驱逐出诏安地区。

    这倒没什么不正常的,杨名高、王之纲他们本来就是奉命前来牵制的,如今郑成功的主力在此动弹不得,他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可是在另一个方向,前出的右先锋镇却遭到了苏利所部的袭击,右先锋镇大败,总兵官林胜阵亡,反倒是落到了下风。

    陈凯返回南澳岛时,陈豹也刚刚接到了通报,说是郑成功任命了原援剿左镇总兵官黄廷接管右先锋镇,由左先锋镇中军副将施显来接掌援剿左镇,也是用以褒奖施显在去年阵斩张国柱的战功。

    这里面,很可能也不乏着对施福上交兵权的补偿。但是,施家兄弟坐拥两个镇,不下三千大军的兵力,这却还是让陈凯对此产生了些许忧虑之情。

    当然,忧虑归忧虑,他现阶段也没有功夫去理会施琅什么的,总有着更重要的事情,比与这么个汉奸预备队斗气要重要的。至少,不会因无端端的掣肘而浪费时间。

    总镇府小花园的凉亭上,重逢从小厮和丫鬟之间的联系开始,但是等到了二人真的见面了,却唯有沉默中的对视着,良久。

    “此行,吾没能带回一个人来。”

    “广州,无恙?”

    “尚在王师手中。”见姑娘松了口气,陈凯却摇着头说道:“最多半年,城池必然陷落。”

    “为什么?”

    “鞑子在调运红夷炮,同时在后方铸造火炮,意在效法扬州故技。”

    “原来是这样。”姑娘的眉宇间流露出了一丝不忍,随即便向陈凯问道:“想必陈参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广州人口太多,万全不切实际,尽人事,听天命吧。”

    “可惜,妾身身子大好,已经准备回金门了,怕是没办法为陈参军的努力而庆贺。”

    “无需庆贺,这里面本就有着郑小娘子的努力。若非小娘子的那番话,在下也无法下定决心行险搏上这一回。”

    “陈参军说笑了,您本是心地纯良之人,看不得惨剧降临。倒是妾身,只是多嘴了……”

    “不,你,很重要!”

    此言既出,姑娘羞涩的低下了头,陈凯亦是轻咳一声,掩去了尴尬,但胸中的那一股冲动却再也无法抑制。

    “在下听闻,郑小娘子至今未有订亲,可是如此?”

    陈凯目光炯炯,姑娘却是猛的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妾,妾身一切遵从父母之命。”

    细若蚊呐的回答中,姑娘小巧的头颅已经埋进起伏的胸膛之中。只是那胸中的小鹿乱撞,却是连陈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番事了,在下会去拜见定国公。”

    说出了这话,陈凯只觉得恍如是大石落地一般,胸中胀满的纷乱思绪只在这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也是份外的轻松。哪怕,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字一句的回应。

    “郑小娘子,你,先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陈参军是在笑话妾身吗?”

    姑娘高傲的仰起头来,直视着陈凯的目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更多的却是一份执着和倔强。

    “你先走,我看着你回去。”

    “嗯。”

    姑娘温顺的点了点头,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只是未走出几步,却突然转过身来,快步跑到陈凯的身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毫无避讳的直视着陈凯的目光,檀口中轻轻的道出了句“妾身小字惜缘”,便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逃一般的消失在了陈凯的眼前。

    “惜缘,郑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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