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被两路明军夹在了一处难以脱身的死地,由于那两路明军之间尚且存在着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北线崩溃不假,但是距离给了尚可喜以反应的时间。
    原本,按照他的临时应对,总能最大程度的抽身而去。岂料,陈凯的骑兵来得太快,他便不得不选择以许尔显率领骑兵拦截——两千余清军骑兵在北线明军面前自保还是不太成问题的,但是此时此刻,正面战场却发生了突变,触底反弹的明军一旦发现对手已经变成了个纸老虎,那便势必要将其撕成粉碎,以抒发压抑已久的情绪。而清军那边则是分兵拦截失败,即将遭到明军的背刺,此消彼长之下,斗志陡然跌入谷底。
    伴随着那一声暴喝,疲惫不堪的清军当即就是一片大乱,紧接着在明军的奋勇突击之下,方才还重若万钧的大阵从一处细碎的裂痕开始,迅速蔓延,只在片刻间就土崩瓦解。
    八旗军征战多年,少有败绩,但是战况已经沦落到了这副田地,人心的恐惧顷刻间便淹没了他们对明军的心理优势,丧胆的尖叫此起彼伏,那些从来都是趾高气昂,走到哪里,只要不是在主子面前总会仰着脖颈子,用鼻孔对人的八旗军们已然是慌不择路。
    战况陡然逆转,清军往哪里跑的都有,上山的,下河的,就缺了双翅膀没有飞上了天的。逃跑的方向,最普遍的还是直接向后的,清军的帅旗在那里,这两日驻扎的江门墟集也在那个方向,出现危险,人下意识的总会想要逃向熟悉的地方,与熟悉的人在一起,如此才会更容易获得所谓的安全感,哪怕只是一瞬间的。
    大军已然崩溃,这无不呈现在尚可喜和朱马喇的眼中。八旗军竟然就这么败了,实在是他们所始料未及的,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们必须尽快逃离此处。这不仅仅在于明军的南北夹击,更重要的是,一旦陷入溃兵之中,为溃兵裹挟,到时候想去哪里都是身不由己的了。
    帅旗砍倒,拾起了旧招数的尚可喜借此进一步的加剧清军溃兵的混乱,随即便与朱马喇带着收拢起来的部队向江门方向策马狂奔。这是清军溃兵主要逃亡的方向,有纯粹下意识的,也有寄希望于浮桥被断是朱马喇的诓骗的,还有的只是没了主意,故而随着大流的,这样的反倒是最多的。
    大队的清军向江门奔流,左翼那里亦是一片大乱,他们是前来攻山的,故而根本就没有驾驭战马。这些平南王府的藩兵精锐目瞪口呆的看着山下的大乱,耳畔已然响起了几次被他们反卷下山的那些战斗力“孱弱”的粤西明军攻山的呐喊声。只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这已经不值得半点儿可笑了,那些昂扬的斗志和对胜利的坚定让他们不寒而栗,颤抖得无力再战。
    “向北,逃进林子里!”
    尚之智是尚可喜的异母弟尚可福的长子,素来是平南藩内得用的亲信将领。此刻清军已败,他们又缺乏战马,就此下山然后靠着两条腿逃出生天纯粹是痴人说梦。既然如此,尚之智看了看周遭的地形,也只得选择顺着山林向北逃窜,依靠北面的山林来摆脱追兵。至于往后的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起来,这支藩兵还是平南王府最精锐的几个牛录,在整个平南藩,甚至是整个广州城里都是战斗力最为彪悍的。奈何大厦倾覆,内里无论是老鼠,还是老虎,都要夹着尾巴快跑,别无他路。
    左翼清军逃向了山林,早前先走一步的许尔显部骑兵则已经与明军的两镇骑兵相遭遇,清军的兵力倍于明军,是故李建捷和王起俸也不敢冒进,但是没过多会儿,明军的步兵出现在了视线的边际,一矢未发的许尔显立刻带着本部骑兵转而向着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许尔显的决定很干脆,看样子是早已经想好了的。被这支清军骑兵拖延了片刻,李建捷和王起俸也没有继续尾随而去,依旧是按照陈凯的命令奔向两军交战的主战场。
    那里,有更加重要的目标。李建捷率领着那支骑兵飞奔而至,看到的已经是明军驱赶着清军向江口一带逃窜。
    追上去,杀死,砍下首级系在腰间,杀红了眼的明军如发了狂似的,砍杀着所见之处的任何一个掉队者。夺命的无常在后,清军哪里还有时间思虑,在南线明军、北线骑兵以及随后赶到的北线明军的合力包围下,很快就被塞进了江口墟集那里。
    藩兵吃人的事情如风一般从新会传开了,这里乃是新会县境内,距离算不得多远,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此间的百姓一旦发现清军奔袭而来,当即就跑了个没影儿,哪还敢留下给清军塞牙缝的,等到清军架起了吊桥,冲入江口墟集之时,捉到的无非是些逃不掉的老弱病残,未免其中细作假扮,干脆也是一刀了解了省事,至于那些被抓来的民夫,不是西江东岸的,就是临近江口的村落里的。
    这里早已是空无一人,清军出兵,就只有少量战兵在此看管后路和民夫。等到清军败逃至此,望着滚滚西江上已经尽数断绝了那数座吊桥,内心被彻骨的寒意笼罩。
    哭泣,在所难免,毕竟退路已无,后有追兵,他们被数倍于己的明军局限于这极小的区域里,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冲到墟集之外,明军也不进攻了,而是砍伐树木、搜集木料,围着江口墟集修起了一圈的木栅栏。陈凯抵达战场与李定国会面后三两句便商量妥当的。
    因为,无论是血战良久的南线明军,还是先破敌,后奔袭的北线明军,其无非都是在胜利的刺激下铆足了气力。此刻显示得再过斗志昂扬,更多的也还是那股子虚火儿,而这江口墟集之内,近万的清军,大多是从南线战场驱逐而来,也有从北线逃亡至此的,如此规模的清军集中在这么小的一片区域里,穷鼠噬猫是最少不了的,一旦被反噬的清军把这股子劲儿卸了,那么弄不好还要付出更大的伤亡来。
    明军停止了进攻的脚步,转而开始围困,陆上是栅栏和壕沟,水上则有明军的战舰,登时就被围了一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贸贸然杀出去,他们是不敢的面对汇合于此的两路明军的,更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坏了建制,现在是兵找不到将,将调不到兵,没了主心骨,所有人只会按照各自的本能行事。一时间,明军没有攻进来,也没有攻进来的意图,倒是清军在墟集里倒是乱成了一团。有的在争夺吃食、有的在抢占房屋、还有些有志气的清军则在搜集门板什么的——倒也不是为了充当盾牌,而是打算做成简易的筏子,借此渡江罢了。
    入夜时分,在明军的辅兵和民夫的配合下,围困江门的栅栏已经修好了,明军在栅栏后修建了营寨,用以防御,大营内倒是灯火通明,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庆贺这场难得的大捷一般。
    那几处营寨如此,潮连岛上亦是每隔几米就搭起了一处篝火,将江面都照得如白昼一般——小股清军逃窜,明军并不在意,但若是人数稍一多了,想要赶在明军做出反应前就实现机动,那么势必还是要重修浮桥,利用浮桥的运力逃出生天。周遭河道都太宽了,清军无能为力,唯有借助于潮连岛等江心洲才是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样的机会已经被驻扎岛上的明军杜绝了,他们在收复此处的同时,也将清军留在岛上的部队清理个干净。此时此刻,这里便如同时一只明眸璀璨般注视着江门墟集,使得那里的清军再难有稍大一些的动静。
    天色随着时间彻底的昏暗了下去,交战了半日、争抢了半日的清军们也已经筋疲力尽。或是占据房屋,或是露宿街头,七八千的大军将江门墟集挤了个满满当当的,但是动静却显然比白日里要小了太多。
    栅栏内外,渐渐的归于宁静。只可惜,折腾了一日的陆师多是休息了,可是水师的精神头儿却出了奇的好,到了深夜时分,舰队在江面上驶过,战舰一侧对准了江门墟集的方向就是炮声大作。
    突如其来的轰击当即便使得墟集内一片大乱,折腾了一日的清军以为是明军趁夜发起进攻了,四处奔逃,更有不少人直接跳进水里,全然是一副要游过西江的架势。混乱了好一会儿,直到明军的舰队缓缓驶过,炮击结束了,他们才发现好像根本也没有几枚炮弹是打进了墟集的,于是乎那些过度紧张的清军又随便寻个地方沉沉的睡下了。
    黑灯瞎火的,这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明军的射击效果。然而,似乎是没有玩够了,到了后半夜又一支舰队从江门外驶过,又是一轮的射击给清军添了一些噩梦的感知。
    头一天,如此了,到了第二天的白天,江上的明军舰队赶在早饭、午饭时分准时准点的过来送一轮温暖,连带着栅栏那边的明军陆师也从新会调来了几门大口径的火炮,也不管对准没对准了就往江门墟集那里招呼。
    这么欺负人实在是不像话了,一些抱着“奴才可以被主子辱,但却不能被别人辱”的八旗军集结起来,向着栅栏那边发起了一次亡命的攻击。
    结果,可想而知,能够活着逃回去的还有些心有不甘的,还要聚集更多的人手去和明军决一死战。但是看着那些八旗军还没凉透了的尸首,摸着咕咕怪叫的肚子,还是摇头得多,无视得多,起码他们是不打算为了主子的尊严去枉送自己的性命。
    被困在此处的清军,有满蒙八旗、有汉军旗、也有藩兵,还有一些绿营兵和民夫,只是不占多数罢了。这里面,无论是从京城来的满蒙汉军八旗,还是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都算是战斗意志比较坚决的部队。故此,明军将其围困至此的时候,他们也是没有选择向明军投降,而是蜷缩在此,权当是固守待援了。
    然而,随着突围的无望,以及援军的必不可至,动摇渐渐出现,尤其是明军根本也不打算让他们在此消停过活,动不动就射击上一轮,不管伤亡,只为了不让他们安生,这么恶心人不偿命,到了第二天的夜里,就已经出现了清军偷偷摸摸的前去栅栏那里向明军投降的事情。
    一如昨日,晚上江面上的“打更”继续,几个膀大腰圆的清军偷偷摸摸的跑到了墟集边儿,将一个用两块门板拼接起来的木头板子放在了水面上。
    就像是一个木头门没办法搭载露丝和杰克,这么一个木头板子更不可能载得下这几个清军了。不过他们倒也有办法,在门板四角以及周边绑上了陶瓷罐子,用绳索和盖子封好了,这等加大了浮力的改装品倒也强强的托着了他们几人。
    划着刀鞘,门板在水流和划动的双重推力之下,缓缓的向着西江下游的对岸驶去。起初,到还好,他们是正赶着明军水师“打更”之后出发的,选择的地方距离潮连岛较远,黑布隆冬的只有月光为伴,倒也不怕被明军发现了。可是行到江中,水流越加湍急,一个浪头打下来,门板一歪,便有一个清军落入了水中。门板上的清军想要施救,水里的清军想要获救,再加上湍急的水流,当即便是一阵大乱。
    混乱之中,不光是那个清军没有能够重新爬上来,反倒是还将另一个清军也拽下了水。此时此刻,木板上的清军开始转而防备那两个清军,而那两个清军也在奋力的想要重新爬上来,双方就这么较着劲儿,木板子也没办法继续向对岸驶去,只得是随波逐流。直到,这木板子在暗夜中被江水推向了一块儿江中凸起的礁石,顷刻间便化作了一片的碎木以及无谓的求救声……
    有着炮击佐餐、伴眠,谁不着、吃不好的清军马上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粮草的分配不均。在初期是集结了更多人马的清军占据了仓储和一些有利的建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逃不出去的清军开始渐渐的出现了内讧。
    这,并非是明军鼓励的,但是为了生存,为了能够吃上饭,不至饿死沦为旁人的食物,很多清军便自觉自发的内斗了起来。墟集里,街面儿上搏杀、房舍内的争抢、乃至是集结了更多人马的攻击仓储,混乱在这片缺乏主心骨的溃兵中迅速的变成了主旋律。
    与此同时,零零散散的向明军那边投降的也越来越大,到了后来更有成批成批的清军举着白旗向明军投诚。
    这样的情状到了第三天,墟集内最初的溃兵已经缩水了近半,余下的也多是精疲力竭。至此时,墟集外酒足饭饱、精力充沛的明军从外面破开了栅栏,结阵冲入墟集,将这些余孽一扫而空。
    早前投降的,没准儿还有条活路。至于这些顽抗到底的死硬分子,早前激战时伤亡不匪,李定国也懒得多费唇舌了,任由冲入墟集的明军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一边倒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辅兵开始清理墟集,明军那边的军官也很快就在降卒的指认下弄清楚了被杀清军的身份:“禀告殿下,我部从那些虏师里翻出了虏八旗军四个牛录章京的尸首,都是汉军旗的。另外,还有虏靖南藩右翼总兵连得成的首级。但是,没有找到尚可喜和朱马喇的尸首。”
    “没找到是正常的,尚可喜老贼狡诈得很,不会那么轻易就自陷死地的。”
    具体的斩首还在计算,不过光是江门墟集,斩首加上俘虏就有七八千人,尚可喜就算是跑了也剩不下太多人马。五千,还是六千,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至于现在他们在哪,李定国大致也已经猜到了,只是按照他与陈凯的商定,暂且与其没有太大的干系了。
    “命令,全军拔营北上,夺取广州。至于尚可喜和朱马喇,陈抚军已经去料理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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