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京城北边的朱雀大街上酒楼茶肆林立,其中最出名的酒楼之一就是东来楼。东来楼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装修优雅极富品味。是齐国的士林学子长聚的地方。

    也是葛澄明等人在齐京公开的落脚点。此时,葛澄明和项沮两人并肩走入楼中,门口的小厮看见老板和朋友进来熟练地招呼一声就自顾忙碌去了。

    对眼前的情景已经习以为常了,项沮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忍不住对着葛澄明抱怨:“难道你就真想一辈子当一个酒馆老板不成,将满身的才华学问都付与这些酒坛子瓦罐子。”

    “哈哈,”葛澄明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别人你一向自诩风liu不羁的而名震齐京的项沮也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劝说别人考虑前途,谋划前程,只怕京城里的人都要以为我是在痴人说梦话而已。”

    “呵呵,”项沮也笑了起来,他一向行事自在洒脱,可是出身贵候之家的教育让他自然而然的还是希望可以报效国家,成就一番名垂千古的事业。

    葛澄明是去年间来到齐京,他时常来这里喝酒论茶,两人偶然一次交谈起来,他才惊诧地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是一个普通的酒楼老板的中年人竟然有不逊与自己的见识学问。项沮原本就不在意出身阶级,几次下来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

    对于自己好友的文采学识都极为佩服,虽然知道他不愿意投身官场,自己还是情不自禁地向齐泷举荐了他。

    知道葛澄明话里的意思还是有几分责怪自己不经他同意就向齐泷举荐他的事情。他爽快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再提此事,等皇上再一次问起的时候,我替你推辞就好了。”

    “快让小厮把你珍藏的杏花酒拿出来,我好歹也是为你跑了一场,虽然是好心办了坏事,但也终究是一番劳苦不是吗?”项沮爽朗地大笑起来,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眼见葛澄明确实是没有出世的打算,当即把此事摞开一边不提。

    葛澄明暗暗苦笑了一声,项沮虽然与他相交颇深,但是身为齐国大臣,当然是不知道自己间谍的身份的,甚至连自己真正的名字葛澄明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从南方坤州前来齐京继承祖业的寻常士子葛鸿。

    此人行事磊落,自己是真心把他当作至交好友来看待,这种尴尬隐秘的身份倒是时时让他觉得愧对朋友。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内室,早有小厮摆好了碗筷酒杯,两人就席坐下,畅饮起来。

    还没有喝上几口,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葛澄明抬头随口应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他预料之中的侍奉茶水的小厮,而是一个身穿一身武士服的侍卫。

    葛澄明带着惊讶地抬头看向来人。

    那侍卫弯腰行了一个礼,说道:“我家主上正在茶楼里饮酒,刚才看见项大人和葛先生入内,特意命小人来请两位移席过去,不如共饮几杯。”

    “你们……”葛澄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主人是谁。那边的项沮倒是拍手叫好,“早闻豫亲王也是个风雅人士,不拘小节的,没想到竟然好好的王府不在,跑到这酒馆楼肆之中来,既然如此,我们就过去一趟好了。”

    葛澄明这才明白这个侍卫的主人竟然是豫亲王齐皓。先帝在世的时候,这位亲王虽然贵为皇长子却一直不受重视,在朝廷之中并没有什么势力,甚至据说先帝对这个长子深为厌恶,以致于他早已成年都没有开府封爵。直到后来齐泷继承了皇位,他对这个哥哥的待遇倒是不坏,豫亲王的实力才开始有了长进,前些日子齐泷遇刺的事件震惊京城,豫亲王更是立下了大功劳,让全京城的人都对这个一直行事低调的亲王刮目相看。一时之间成为京城灼手可热的人物。

    听到是豫亲王召见,项沮言语之间却无甚恭敬,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如此,葛澄明没有什么惊诧,可是转头看那个侍卫,听见自己的主人不被重视竟然也没有丝毫的愠色,依然恭敬有礼,葛澄明禁不住暗道,虽然不知道本人气度如何,只是单看他训练出来的手下倒是不赖。

    两人随着侍卫的身后,来到酒楼二层的一处靠窗的雅间里面。

    身为酒楼的主人,葛澄明当然知道这里是整个酒楼之中风景最好的地方。

    从开着的窗子,就可以遥遥看见远处的芙蓉池,可惜现在是在冬天,如果是春天的时候,岸边的垂柳轻摆,和风送暖,一派飘摇悠然的风光,而且在芙蓉池的旁边就是大齐的皇宫,东来楼所处的京城北部属于山地的延伸,地势拔高,从这个高度上,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宫廷了。延绵不绝的富丽建筑建筑尽收眼底,让人禁不住心旷神怡。

    此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悠闲地依窗而立,听见两人上楼的声音,转过身来,丰神如玉,俊逸非凡,正是豫亲王齐皓。

    几人见过礼节,齐皓虽然贵为亲王,举止行事优雅谦逊,自有一种高贵洒脱的风范。让人心折。

    侍从上前摆放好杯盏,三人从容落座谈笑起来。

    几句话下来葛澄明就已经发觉,从项沮和齐皓交谈的态度来看,项沮明显是与齐皓极为熟识了,谈论起来毫无身份顾忌,恍如普通的朋友。齐皓也没有丝毫的皇嗣贵胄的架子。

    项沮身为大齐有名的才子,妙语如珠,博闻广知,葛澄明自诩当代智者,更是见识不凡。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富贵亲王学识见闻竟然丝毫不逊于两人,谈吐雅致风趣,引经据典。

    几番对话下来,葛澄明暗暗心惊,对于刺客当晚的详情,他知道地远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从温弦的口中,他自然明白这位亲王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眼前看起来这样的温和儒雅的书生,而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绝顶武功高手。此人既然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南陈在这里经营多年以前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意过一次。直到这一次他迫不得已挺身而出,救了齐泷的性命,才开始知道这个平时默默无闻的亲王。

    齐京之中权贵云集,豪门无数,可是齐皓贵为王族,又有这样出众的才华,为何却一直没有什么建树呢?葛澄明疑惑起来,他打量着齐皓的容貌,视线禁不住留在他那一双无法掩饰的琥珀色的眼睛上,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具有胡人血统吗?

    几百年之前,因为中原朝政混乱,导致了胡族入侵,生灵涂炭,几百年的征战杀伐下来,当年入侵的胡族有不少都与汉人通婚杂居,早已被汉人同化了。百年前,梁国兴起,当年的梁武帝是乱世之中一位难得的英明君主,他继位之初,梁国不过是一个中等大小的国家,几十年的征战下来,他不仅统一了北方战乱的各国,而且将当时北方最大的政权――胡族建立的辽国覆灭,迫使辽国北迁,逃出塞外。

    梁武帝自称是汉人正统,上承天命,当时几乎统一了中原,可惜功亏一篑,梁武帝在一次征战的时候受了箭伤,因为救援不及,竟然没有拖过一个月就驾崩了。除了这位初代帝王是霸气优秀的君主之外,其余人都是碌碌之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结果百年下来,国力越来越弱,终于被后起的齐国所代替。

    齐国如果从祖上追究的话,其实是有胡人血统的。可是齐国取代了梁国,隐有天下霸主之势之后,就开始宣扬自己是汉人正统,血脉纯正,效仿汉礼,举行封禅大典,拜祭孔儒,极力宣扬帝国皇位的正统性,对于北方的辽国更是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斥之为蛮夷野人。对于皇室曾经有过胡人血脉更是讳莫如深。

    也许,正是在这个样的情况之下,身为皇长子的齐皓那一双突如其来的淡色眼眸才会让皇室这样地厌恶,那一双眼睛明确地告诉众人他体内的胡族血统。

    “先生,先生,”见到葛澄明正在出神,齐皓轻呼了几声,葛澄明这才回过神来。

    “听说先生今日入宫面见圣上,不知道可有为我大齐效力的意愿?”齐皓温文儒雅地问道:“本王虽然不才,却也久仰先生的大名。”

    “他的学识是我也佩服的,可惜这人对于仕途经济全然没有兴趣,只怕是比我还要超脱几分,简直快要成了神仙了。只是白白浪费了一身的好本身啊。”不待葛澄明出言应对,旁边的项沮已经代替他说道。

    “超脱是不敢说,只是在下性好自由,实在是无法承担重要的事务,只怕会拖延了朝政,坏了大事,有负皇上的厚爱啊。”葛澄明客气地笑道。

    “以前听项沮说起对先生佩服万分,在下原本还自诩才高,不以为然,如今真的与先生谈论时事才见识到先生的大才。如果以后能够有时间多听从先生的教导,实在是三生有幸。”齐泷笑道:“在下的王府之中幕席之位还有一位空缺,想请先生赐教,不知道可有荣幸。”

    “承蒙王爷抬爱了,在下实在是懒惰愚昧,不想离开酒楼,只要每天吟风弄月,饮酒对诗便已经觉得生活之乐足矣。”葛澄明推托道。

    “既然先生不想离开酒楼,那皓只有时时过来请教了,”齐皓坦诚地笑道,他见到葛澄明说的坚决,就爽快地不再劝说,“只希望先生到时候不要嫌弃齐皓愚钝不堪。”

    “王爷言谈雅致,见识广博,就算是在下恐怕也多有不及,岂敢当赐教二字,只怕到时候还要请王爷赐教才对。”这一句话葛澄明倒是说的发自内心,齐皓谈吐文雅,亲切自然,尤其是仪态之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之意,让人很难推托。

    这一番交谈下来,葛澄明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身份特殊的话,可能真的要投身到他的府邸之中,成为西席幕僚了。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继续谈笑,知道葛澄明无意于仕途之后,齐皓就开始将话题转到风花雪月,美景醇酒之上,三人谈笑甚欢,项沮已经开始说起两人今早入宫时候的见闻了。

    “以前都是云妃娘娘站在那个位子上的,今日忽然见到换了人,却真是好一番惊诧呢。不过这位新近得宠的莲嫔也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绝色啊。”这种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帝王妃嫔姿色的话语,也只有项沮一个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说道天下绝色,有谁比得上以前董潜光先生所绘制的五美图,”齐皓长笑道:“据说先帝也对图中的美人神往不已,立誓要集齐那五幅图画,寻齐画中的美女。”说话之间,葛澄明正巧扫过齐皓的眼睛,却发现齐皓提到自己的父皇的时候眼神之中隐约透露出一种戾气来。他有几分惊诧,随即想到,深为自己的父皇所厌的这位皇子只怕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同样的厌恶吧。

    项沮平生最为崇拜旧梁时的风liu不羁的大才子董潜光。听见话题落在了他的身上,立刻兴奋起来,“可惜董大家故去地太早,使得天下人甚至都不知道那五美图所绘制的美人究竟是哪几位。”董潜光擅长绘制美人,每成一图都是天价,也使得画中的丽人身价百倍,如果有良家女子成为他画中主角,必然是求亲者趋之若鹜,如果是青楼名妓,则必然是身价倍增。偏偏那五幅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以花喻人,使得众人都不知道画中的美人是谁。

    “能不能寻得出画中的美人倒是其次,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那图中的美人就是天仙绝世,只怕此时也已经红颜老去了。只是可惜那五美图笔力精湛,却都在战乱之中流失了,可惜可惜啊。”葛澄明叹息道。

    “听说有一副是流落在卫国的,”齐皓说起自己最近听到的谣言:“只是不知道真假而已。”

    “若说是卫国,我倒是相信,”项沮将手中的杯盏放下说道:“那顾将军的夫人不是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吗?如今后人都推辞,那五美图之中的瑶池仙品就是专门为她而作的。只可惜我等都缘悭一面。不能够有幸目睹。”

    “可惜当时卫宫破城的时候一片混乱,只怕就是在卫宫之中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了,就怕落进了凡夫走卒之手,生生玷污了名家手笔啊。”葛澄明道。

    “前人虽然已经缥缈而逝,可是余香神韵依然令我等后人追思。”齐皓笑道。

    “顾将军一代忠良,可惜却落得满门尽赤的下场,唉,也是令吾等追思不已的英雄人物啊。”项沮一脸神往地叹道:“据说破城的时候那位顾夫人就自尽身亡了,偏偏家人也都被倪源那个武夫屠戮殆尽,可惜了三位小姐满门忠良啊。”

    “咦?三位小姐,顾将军不是只有二个女儿吗?”一旁的齐皓忽然问道。

    “两位吗?”项沮反应过来,迟疑地说道:“最近不知道听谁说起过,还有一位小姐是从小过继给别人什么的,好像没有遭难吧。”他回忆起来,倒是也忘记了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席间原本欢畅的气氛忽然就一滞,葛澄明几乎是变了脸色,对于苏谧的事情就算是在卫国,无论军中宫里,知道的人也很少,顾家的人又都在破城的时候就被倪源杀了个干净,怎么会走漏了消息呢?万一这样的消息传扬开来……

    “哦,哪里听来的消息?”齐皓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项沮挠了挠脑袋,“似乎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以前听哪个卫国的降臣无意之间说起过的,倒是他也是不敢肯定,道听途说而已。”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葛澄明轻笑起来:“只怕是乡野之谈,毕竟忠良之后,世人谈论起来,终归是不想看见忠良之臣无后的,所以编排了出来,聊以籍慰而已。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如此,顾将军虽然是我们大齐的敌人,我却也敬佩他的风骨,若身真的有后就好了。”项沮顺口说着。

    “嗯。”齐皓也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只是被眼界高绝的董大家称赞为瑶池仙品!这应该是怎样的佳人呢?齐皓想到这个,一个纤细飘摇的身影忽然之间就自然而然地映入脑海。齐皓心中一惊,同时似乎有什么想法飞快地掠过自己的眼前,却又转瞬即逝,让他看不分明。

    这时候,项沮继续高声畅谈起来。

    头脑里丝毫抓不住头绪,齐皓摇了摇头,甩开不知道为何升起的那种莫明其妙的愁绪,与众人一起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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