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谧披上衣服,来到了前殿,寒山寺因为是妃嫔女眷入内祭拜供奉的寺庙,之中僧侣少的出奇,只是专门请了几位有德的高僧在这里主持而已。此时寂寥的大殿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墙角的香炉里面袅袅地散发着檀香的气息,将整个大殿笼罩地如梦似幻,迷离空灵。

    苏谧走上佛前,轻轻合上双掌,以一种谦卑而又宁和的心态静心体会着身边的一切。

    “二小姐,”陈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的担忧。苏谧清醒过来已经三天了。齐泷生怕苏谧在这里养病,周围的人伺候不周,所以把采薇宫院子里苏谧贴身的人都调来了。

    “我没有什么,”苏谧转头对他安慰地笑了一笑,又转身看着那虚无的佛陀,忽然问道:“冽尘,你恨齐国吗?恨倪源吗?”

    “当然恨了,”陈冽毫不犹豫地说道:“他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多少家人,是我们的敌人,当然有仇恨。”

    “那么齐国呢?”

    陈冽弄不清楚为什么苏谧要这样询问,他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也是吧,是它覆灭了我们的国家,”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单纯的说是仇恨,恐怕也不是很贴切,战场之上,我们杀齐军,齐军也是杀我们……”

    “那么等报了仇,你准备如何?”苏谧打断了他的疑惑思索,问道。

    报完了仇?陈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身为一个军人,他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从前的卫国,现在的南陈,都让他没有丝毫思考的余地,单纯的听从命令而已。

    如果让自己真正的选择的话……

    他忽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听见她在悬崖边遇害的时候,那锥心刻骨的疼痛,让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掉了,那样极端的心痛和迷茫,让这个世间一切的仇恨、悲喜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直到听到她获救的消息,他才得以解脱。

    初春的时节,山野之间的阳光比较起宫廷更加的清新灿烂,那斑驳的光线透过窗外刚刚生出嫩绿的枝丫,投射到她侧立的身上。她站在这温暖和煦的阳光的边缘,却是任何的温暖都无法融化的清冷孤寂。

    “我只希望能够跟随在小姐的身边而已。无论你作何的选择,我一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一种冲动让陈冽忽然跪倒在苏谧的身边,仰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明白,像是以前山中那样的快乐无忧的日子也许是永远也不会再拥有了,可是之后的道路还是那样的漫长,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向,他都希望陪在她的身边,也许自己一辈子的意义不过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他希望能够为她遮挡哪怕是片刻的风雨,让她有一天能够重新见到灿烂的阳光……只要她活着,只要可以看见她站在阳光之下,就是一种最真实的幸福了。

    苏谧回过身来,眼中带着几分水润,“我知道,无论谁抛弃我,离开我,你都永远站在我的身边。至少我还有你,会留在我的身边。”她还是有亲人的,她不是完全孤独的。

    晨光渐起,院子里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枯叶禅师渡步而入。

    视线平和中带着几分慈和怜惜地看着殿中的苏谧,枯叶的眼神转而落在陈冽的身上,略显出几分惊异,他问道:“这位施主的根骨奇佳,武功似乎是与老衲的数路相同,不知道是何人所授?”

    “自然是卫国故人了。”苏谧轻声一笑。陈冽的武功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所教导的,自然与枯叶禅师是同出一脉了。

    想起自己的爱徒,枯叶心神也一阵恍惚难过。他看着陈冽,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惋惜。他目光如炬,立刻看出陈冽所学并不精深。

    苏谧注意着枯叶的神色,忽然笑道:“冽尘还不快跪下谢恩,大师动了爱才之心,有意指导你的武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枯叶微微一怔,转而神色开朗笑道:“好,老衲已经是将行就木的人了。正愁着一生所学无人可以传授呢。如今施主倒是帮了一个大忙,解决了老衲的一桩头痛啊。”

    “呃?,”陈冽有一瞬间的呆滞,被当今天下第一的武学高人指教武功,这对于任何一个修习武艺的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就好像是好酒之人遇上绝世佳酿,好色之徒见到天仙绝色,陈冽也有一瞬间的动心。

    可是他转而看着苏谧,如果自己离开她的身边……

    看出陈冽的迟疑,苏谧对他一笑道:“你放心,我们恐怕还有不少的日子要住在这里,暂时是不会离开的。难得大师肯指导你的武功,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放过。”一边以坚定的目光看着陈冽。

    陈冽犹豫了一下,终于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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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事繁忙,政务纷迭,宫里已经快马加鞭赶来报信,齐泷不得已只好辞别了寒山寺,皇后也一同回宫,原本要带着苏谧一起回去,可是苏谧以身体尚弱,无法行动为由推辞了,要呆在这里养病。

    齐泷也无奈,只好叮嘱了几句就带着车马依仗回宫去了。

    苏谧倚在靠枕上,看着窗外,外面几只耐寒的山鸟蹦蹦跳跳,用嫣红的嘴角拨开草丛枝丫,寻觅着其中隐藏的食物。她心中虽然抑郁不定,可是空旷的山林,悠长的田野,延绵不绝的高山清泉、行云流水都让她不自觉地心旷神怡、沉醉其中。山中无日月,这一段山间的岁月难得的悠闲而且惬意。

    齐泷的车驾走后不久,觅青就疑惑地问道苏谧:“娘娘为何不跟随着回宫呢?如今娘娘正是盛宠的时候,竟然要留在山里,万一皇上忘了您呢?”

    “我选择留在这里,正是为了皇上的宠爱啊。”苏谧笑了笑说道:“盛极必衰是天下所有事物的常理,我一直盛宠不衰,如今也已经数月了,而皇上不是那种长性子的人,数月的宠爱,足够他厌倦一个女人了。就算是在我身上的关注时间长一些,感情真一些,不会有厌倦,但是热情肯定也不如从前,而且马上就是新人入宫,到时候,我的宠爱难免受到冲击。”

    “不如暂且离开宫廷,让他在盛宠和眷恋的时候骤然失去,这样才会存着一种热切的思念。民间人们常说,‘小别胜新婚’就是这个道理。”苏谧不无嘲讽地说道:“等宠爱衰落,想要再使用这一招可就没有用处了。”

    她将因为山间的细风吹散的刘海儿拢了拢,继续说道:“另外也是为了这次刺客的事件避一避嫌。”

    “这一次刺客的事情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觅青奇怪地问道。前几天宫里头就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查明这一次的刺客是栋梁会的人所为。

    “呵呵,这一次的刺客事件可是远远没有结束呢,”苏谧轻声一笑,“王家故意拿栋梁会出来做挡箭牌,这一次又偏偏没有除掉我们两个,棋错一招,只怕是要倒霉了。依照倪源的老谋深算,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今朝堂上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连自己的儿子都差一点丧命,倪源怎么肯吃这样的哑巴亏呢?王家既然想要把这件事嫁祸给栋梁会,他正好可以咬住这个不放了。联系到去年的时候,天香园刺客的事情,别忘了,当时栋梁会的刺客可是就隐藏在皇后娘娘召来的戏班子里面啊。”苏谧冷笑道:“只要他布局巧妙,手段不落痕迹,有心人难免要想到些什么,哼,私通敌国的组织,结交对大齐图谋不轨的敌人,这样的罪名足够让王家头疼很久了。”

    “可是……倪源只怕并不知道这一次的刺客是王家的手下吧?”觅青疑惑道:“万一倪源真的以为是栋梁会的人呢?”

    “无论他知不知道实情都一样,只要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就行。”苏谧笑道:“而且……”

    后面的话苏谧没有说出口,她认为倪源是会知道的。栋梁会与他为敌多年,只怕其中早就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他的卧底细作了,如何会不知道此事其实是与栋梁会无关的。然后只要稍微联想,不难明白一切。

    对于自己的敌人,苏谧一直有着一种莫明其妙的自信,她始终觉得倪源这个人不是那样的简单,有时候,苏谧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仇恨使得她把他看的太高了。

    苏谧甩开不找边际的猜测,继续说道:“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只小虾米,却偏偏作了这件事的中心,稍有不慎难免要被卷进去难以脱身,现在自然是要避一避风头的好了。”

    而且正可以安然地享受这样的一段悠闲日子,苏谧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清新自然的景色。枝头上晶莹的露珠折射着清晨的朝阳,在刚刚发出的嫩绿的叶子上轻轻地颤抖,摇摇欲坠,下面新开的小花洁白粉嫩,

    她格外的喜欢在这样悠闲的时候时常依靠着回廊,或者直接坐在草地上,看着柳树上抽出的新芽,那嫩绿的颜色让人看着就欢喜。自己疲惫地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她早就厌倦了那些心计和暗算,烦腻了那些栽赃和陷害。正好那这一段时间来休息一下。山间的生活平凡而闲适,不用去虚情假意地做戏,去强颜欢笑地奉承,只是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觅青犹豫了一会儿,又出言问道。

    “不会太长时间的,不久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生辰了,任朝中的各部官员如何折腾,也不会闹到太后的生辰上去。倪源也必然知道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道理。一旦拖延到了太后的生辰上,什么事端都要压下去了。”苏谧遥看着天边的朝霞,漫不经心地说道。从这里向山下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谷之中弥漫起层层的雾气,笼罩了山野。

    没有过上几天,齐泷又派人前来迎接她,被她以病着的名义退掉了。虽然距离遥远,赏赐的东西还是时不时地送进来山里来,表示着九五至尊并没有把她完全的忘记。

    小禄子手脚勤快,每隔三五天就要回宫中取用衣食器具,顺便也把宫里头的消息传递了回来。

    这几天朝廷上果然掀起轩然大波,起因是刑部的人在新一次的全城搜捕剿灭栋梁会余党的时候,查出了一位吏部的侍郎竟然有私通栋梁会的痕迹,因为此事迅速地引发了一场刑狱以及朝廷上的争论。再加上新近科考中举的众多寒门士子入朝为官,使得朝中波澜不断。

    两方的朝臣相互攻讦,吵得不亦乐乎。甚至连八百年前的贪污受财,举止不恭之类的大小错误都被翻检了出来重新狠炒了一遍。

    齐泷被闹得头大如斗,烦不胜烦。

    不仅在朝廷上,连后宫之中这些日子都格外的紧张,小禄子还偷偷地带回来消息说,原本在天香园夜宴的那一晚负责侍奉安排的几个首领太监,都莫明其妙地丢了职位,原本在刺客的事情之后,宫中经过了一番排查,这几个人都是确信清白无辜的,不然也不会继续呆在首领太监的位子上了。如今却被打入大牢,据说还被严刑拷问了呢。

    “按理说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怎么这个时候又翻了出来呢?”小禄子摇摇头,大惑不解地说道。

    苏谧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望着窗外明灿灿的阳光,没有言语。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这件事情以数名官员的左迁和告病隐退而告终一个段落。朝中的势力经过一番细微的调整又一次稳定了下来。而苏谧也到了回宫的时候。

    一大清早,她起身来到佛堂前,等候着拜别枯叶禅师。

    枯叶看着苏谧,长叹一声道:“施主可是已经决定回宫了?”

    “若是不回宫,我还能往哪里去?”苏谧反问道:“大师可知天下可有苏谧的容身之处?”

    枯叶长叹道:“一切皆有命数,施主此生与宫廷有缘,在别人看来,贵不可言,可是与自己来说,却未必是福份啊。”

    “嗯。”苏谧不置一词,她向来对命数之类的言语向来不屑一顾。

    “施主心中的恨意太深,贫僧也不指望可以凭借三言两语化解,只希望施主平日行事的时候多怀仁慈之心就好了。”枯叶语重心长地说道:“否则到头来,只怕终究受伤的还是自己啊。”

    “如今我那里会有什么决定,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苏谧轻笑道。如果放弃了仇恨,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这个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又与她何干?她自然有自己的道路。

    门帘微动,一阵细碎的轻响传过来,苏谧回头望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伫立在那里,阳光折射在他的面容上,闪亮的光辉和黯淡的阴影交织,让俊逸深刻的五官更加出众。

    是倪廷宣,苏谧回过头去,此时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这一次被派来迎接她的侍卫统领又是他。

    每每见到他,都让她难以自禁地回忆起悬崖之下那段共渡的时光,也许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临近濒死的感觉让她前所未有的放开自己,让她完全忽视了对方仇人之子的身份,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只剩余尴尬和难堪而已。

    倪廷宣成了她心里,最难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让现在的她时不时为之所苦。

    他静默在那里,没有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一次本来他也不想来,明明是慕轻涵领了的差使,可是慕轻涵的家中忽然出了变故,母亲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于是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时光不过是短暂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回荡在两人之间。不是甜蜜也没有怨恨,这两个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世界,让任何人都无法打破。

    很快这种气氛还是被打碎了,一声清朗悠长的佛号扬起。

    倪廷宣恍如梦醒,连忙向苏谧以及枯叶行礼道:“在下前来拜谢大师的救命之恩。”他的伤势极重,昏迷了数天,直到几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将他接回了家中,临别匆忙,枯叶禅师又恰好外出去了,所以连向他亲自道谢都没有来得及。现在痊愈归职,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前来道谢。

    “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头。”枯叶禅师平和坦诚地回礼道。

    对倪廷宣的行礼苏谧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走了出去,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走过倪廷宣的身边,他弯下的腰身还没有抬起。苏谧的长裾拖曳地上,唤起飘飘的细风,被她宽大的衣袖带起的薄纱帘子轻轻地扬起,擦过他的脸颊,他的动作有片刻的静止,保持着低头的姿态,任这种酥麻的感觉留在他的心里。

    苏谧的身影已经远去,枯叶禅师看了怅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忽然长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倪廷宣顿时痴了,呆呆地问出一句:“依大师所言,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话说出口,悚然惊觉,可是已经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隐秘的地方就这样忽然地暴露在了别人的面前,让他惊慌无措。

    枯叶禅师似乎是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枯叶禅师说完,却见到眼前的倪廷宣恍然未闻,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可叹啊,倪源本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豪杰枭雄,可性情太狠,杀孽过重,只怕连子孙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宫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样的没有变化,只是排场变得更加的隆重,来时随行的礼仪宫人、祭品车驾不见了,侍卫却明显的增多,为了不再出现那样的意外,齐泷派出了一百名大内侍卫前来保护自己宠妃的车驾。

    从皇城西侧的朝华门入,朱红色的宫门庄严巍峨,两侧是看不到头的漫长宫墙。抬起头来,隐隐可以看见后宫之中高翘反卷的飞檐斗壁,在阳光之下闪烁着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宫门缓缓打开,车驾行驶在汉白玉雕砖的道路上,一直抵达采薇宫不远处的空地上才停止了下来。

    在觅青的搀扶下,苏谧走出了车驾,一阵风吹过,衣诀翻飞。觅青笑道:“想不到宫里头今天的风也这样大。”

    苏谧扬起头来,风吹过宫廷,被层层叠叠的亭阁楼台所阻挡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顺畅和活力,带着一种近乎挣扎地呼啸声,围绕回旋在金碧辉煌,深远盘折的朱壁之间,玉道之上。原来,在这个深宫里面,连风的声音都是这样的困惑苦涩。

    远远地,高升诺带着几个小太监迎上来,走近苏谧,赶紧忙着打千行礼:“莲主子您可回来了?你这一去,皇上可是时不时地提起您啊。”

    苏谧含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皇上这几天可好?如今在哪里?”

    “这不正是皇上让奴才在这里等着主子您吗?”高升诺谄笑着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来就去见他呢,可是挂念得不得了呢。”

    “高总管说笑了,”苏谧笑道:“依照宫里头的规矩,宫妃回来应该先去拜见皇后才是吧。”

    “正好,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里,听说是在商量太后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升诺连忙说道:“刚刚皇上问起娘娘您的车驾,就说起来不必让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后娘娘体贴娘娘您啊。”

    “嗯。”苏谧点了点头,一边随口问着宫中和齐泷的近况,脚下也没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宫走去。

    进了大殿,看见齐泷正坐在座位上,和旁边皇后说着什么。

    高升诺老远就高声唱道:“莲容华到!”

    齐泷和皇后都抬起头来,见到苏谧的身影,齐泷的脸上现出喜色,起身离座,快步走了下来。他拉住行了一半礼的苏谧,挽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惊叹道:“几天不见,谧儿竟然出落的更加水灵动人了。”

    “皇上,”苏谧含笑看了齐泷一眼,掩口笑道:“几天不见,皇上夸赞人的功夫倒也是更加甜蜜动人了啊。”

    “只是瘦了不少。”齐泷说道:“必定是山中的膳食不好。”

    “哪里真的吃到几次山中的东西了?”苏谧道:“每隔几天不是就有宫里头的人送过去吗?”

    “虽然也有宫人送去,但是终究是没有现成的方便新鲜啊。朕原本就说指派一两个御厨过去,你却怎么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门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让御厨过去,岂不是坏了佛门的清静吗?”苏谧噗哧一声笑道。

    “朕这不是生怕谧儿你的病情休养不好吗?”齐泷也禁不住笑了,说道。

    “臣妾瘦了可不是因为食物的缘故。”苏谧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吗?”齐泷的精神明显有几分疲惫,这些天来朝政纷乱,看来是着实让他烦心费力了。

    “朕变瘦了,可是因为朝思暮念着你这个丫头所害的啊。”齐泷口里头随意调笑着说道。

    “臣妾还不是一样……”苏谧白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小声说道。

    齐泷龙颜大悦,还没有再说什么,旁边的皇后打断两人笑道:“皇上,莲妹妹如今刚刚赶回宫里,车马劳顿,连休息都没有来得及,你就这样拉着人说个不停。”

    这时候,高升诺又到门前,禀报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见。

    齐泷顺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朕就先去处理国事了,谧儿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宫去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情今晚……”齐泷含笑看了她别有意味的一眼说道:“……再说。”

    苏谧娇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装恼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尽在这里油嘴滑舌的。”

    宫中立刻就只剩下苏谧和皇后两人了。

    皇后见到苏谧,神态之间没有丝毫的破绽,仪态端庄地笑道:“莲妹妹可真的是更加漂亮了,本宫咋一看上去都觉得灵气逼人啊。果然还是山里的水土养人,就是远远地比宫里头的强。”

    “婢妾不敢当,”苏谧谦和地笑道:“山中确实空气清新,只是婢妾再进益,哪里及得上娘娘仪态端庄呢?皇后娘娘有机会也不妨去山里一试。”

    “唉,若是本宫去了,只怕没有这样的效果了。”皇后笑道:“也许是妹妹与山间的水土相和吧。本宫是早就习惯了宫廷的人,不像是妹妹,原本就是乡野之人的。”

    苏谧嫣然一笑,这是在讽刺她的出身了。

    “娘娘正应该去一趟才是,”苏谧的语调稍微抬起,悠然道:“说起来,宫中的生活虽然富贵尊荣,但是娘娘如今的脸色憔悴,只怕是这一段的日子操劳过渡了。为大齐计,为皇上计,正应该好好休养一阵子才对呢。凤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啊。”苏谧满脸关切地看着皇后这些日子因为熬夜而有几分发黄的容颜。

    皇后的脸色稍微一僵,年轻的女子终究是在意自己的容颜的。她这些天来一方面照顾着太后的病情,一方面忙碌着选秀的事务,还有太后的生辰需要操办,千头万绪,杂乱繁多,再加上前些日子里朝中出了那样的事端,旧案重翻,害得她连接几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如今虽然华冠丽服,脂浓妆艳,但是依然压不住淡淡的黑眼圈。

    皇后的失态不过一瞬间,眼见苏谧的眼神落在她的容颜上,她随即笑道:“本宫掌管后宫事务,这几天杂事多了一些,难免有几分疲倦,哪里及得上妹妹整天闲着无事,让本宫好生羡慕呢。”眉目憔悴之中,依然有一种雍容自如的仪态。

    “所以说皇上真是不体贴呢?”苏谧笑道:“给娘娘身上压上这么多的担子。明知道娘娘如今忙碌着太后的病情还如此……”

    “皇上信赖本宫,自然是能者多劳。”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只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太过于辛苦,如今竟然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苏谧冲着皇后的头上斜睨了一眼,婉然笑道。

    皇后的手禁不住向头上伸去,半途上却又觉得不妥,转而捋了捋头发,脸上的恼火转瞬即逝,随即姿态恢复娴雅平静:“妹妹真是会开玩笑啊,都说佛家讲究平和静心,与世无争。妹妹这一趟从佛门圣地回来,怎么反而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这寒山寺的佛堂当真是与众不同啊,还是妹妹自己领会的不够呢?”

    “娘娘客气了。”苏谧笑道:“枯叶禅师佛法精深,各位禅师也都是得道高僧,这一趟婢妾清修一个月,确实是受益良多。更加深知这世间……”苏谧说着转头看着皇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轮回无常,报应不爽的道理,不知道皇后娘娘对此可是有体会?”

    皇后双眸微合,淡然一笑,道:“妹妹果然是进益了。”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院子门口,车辇就在眼前,内监宫女迎了上来。

    皇后忽然回头对苏谧说道:“这个世间说是轮回无常,须知你我都是世俗凡人,其实却都是有迹可循的,万事只要寻找根本,就不难跳出这个无常的条框来。不知道妹妹以为如何?”不等苏谧回答,又笑道:“如今皇上和妹妹小别胜新婚,本宫就暂且不打扰了。妹妹可要细心服侍皇上啊。这些日子也不必来本宫这里请安了。”

    说罢罗袖轻挥,转身去了。

    当晚,承恩车载着苏谧进了乾清宫甘露殿,短暂的离别之后,自然别有一番绮旎缱绻的风光。夜已深,齐泷已经沉沉地睡去,苏谧的视线投到半掩的罗帐之上,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依稀看得见外面燃烧到天明的龙凤红烛已经快要烧到尽头了。下面雕花盘龙银烛台上积累了一夜的烛泪,如同珊瑚珠一般嫣红可爱,层层叠叠,把纯银打制的龙头遮掩包围了起来。

    苏谧的目光从烛台上收回,她还是回来了,回到这个混乱残酷的地方,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呢?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心中却越发的躁动不安起来,周围原本已经无比熟悉的流光华彩、镶金嵌玉在短短的一个月的离别之后看上去却都是那样的生疏刺眼……

    第二天,苏谧起床,齐泷早已经上早朝去了,还没有等梳洗完毕,齐泷的恩旨就已经传了下来,将苏谧的位份晋为从三品的婕妤。

    宫人将绡金羽帘卷起,露出殿中青铜雕凤的穿衣镜,苏谧站在明晃晃的铜镜前,将明采华章、迤逦曳地的长裙穿戴整齐,镶嵌着星星点点碎钻的金簪插在乌黑的发髻间,流动着媚惑的光彩,宛如朝霞般闪烁在铜镜中。苏谧含笑对应着周围恭喜谄媚的宫人,娴雅的姿态和明丽的容貌比头上凤钗嘴角衔着的东珠更加的濯然生辉。

    也许,自己的未来就是这样的吧,永远的锁在这个深宫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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