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的筵席依然在继续,苏谧已经走了出来,刚才的危局,让她心慌意乱,借着体力不支,难胜醇酒的藉口,告退了出来。

    华灯初上,月色伴着灯火映照在青青的石板路上。

    苏谧沿着平缓的小径,向前走着。

    时光过的太快了,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一片枯枝败叶,现在周围的枝丫却已经开始伸展出柔柔的绿意,地上的嫩芽也探出头来。只是在这个依然寒冷的月夜之下,没有了白天的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而是笼罩出一种幽暗神秘的意境。

    她一路漫行,也不知道是向着哪个方向,反正无论是哪一个方向,走得或快或慢,走得是长久还是短暂,她都无法走出这个宫殿,这一处牢笼。

    现在的她只是想要走下去而已,希望前面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让她什么也不必多想,就这样单纯的走下去……

    不知不觉已经近了一处陌生的宫室,一阵风吹过,早春的风还带着丝丝的凉气,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来,随着微风,几朵凋零的花瓣飘飞了起来,浮过苏谧的眼前,四周凉湿的空气把她团团包围。

    苏谧踩着脚下清新的泥土,也踩着脚下零落的花瓣,这些绚丽花朵,昨天还是娇颜而鲜活,现在却已经成为了脚下的泥土。四周的香气如有若无,糜烂而又诱人,充满了一种奢侈而又死亡的气息,似乎在诉说着她们陨落之后的艳光余韵,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个地方凋零成为泥土吗?

    苏谧走进一处破败的回廊,静静地坐下,她又回忆起枯叶禅师与她说的一番话

    ……

    “施主既然想要报仇,不如把这个乱世结束,让民众安居乐业,让悲剧不要在重复。”

    “大师未免言重了,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妃,日夜徘徊于宫室方寸之间,怎会有结束乱世,拯救天下的抱负。”

    “施主将来贵不可言,岂会拘泥于小小的宫室之内?”枯叶长叹一声,道:“只希望施主心存仁厚,勿要执着于仇恨。”

    ……

    心存仁厚?就算我心里面还存着几分的仁厚,深宫之中历练下来,也早都全部喂了狗了。

    就算我想过要放弃,可是她们会放过我吗?苏谧冷笑起来,如同冰霜一般的笑声在这个静谧的空间里分外的阴冷。现在她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个宫廷里面活下来,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枝蔓藤,柔嫩的肌肤被树上的粗糙枝丫勒地几乎要出血了。

    她首先要在这个宫廷里面活下去,她不想死!

    今天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不容她有分毫的迟疑。她静心思索着应该如何联络身处宫外的葛澄明,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伪造一处坟茔墓室就能够为自己遮掩过去。只是陈冽被她留在了山间,与宫外的联络变得麻烦了不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带着迟疑的轻呼打破了周围静谧的环境:“娘娘……?”

    正在沉思中苏谧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望去,郁郁葱葱的树丛一侧,出现了一个人影,月光之下容颜看的分明,正是倪廷宣。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惊诧,显然也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苏谧,看着苏谧寥落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心疼。

    苏谧惊诧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楚了倪廷宣身上的服色,顿时明白,现在在慈宁宫里头正在举行着筵席,自然是要有侍卫警戒护卫的。

    倪廷宣向前走了一步,似乎又觉得不妥,停了脚步,退了回去。

    苏谧猛地想起今天刚刚听到的那个谣言,心地里头一惊,连忙站起身来,看向四周。

    周围是一片寂静,只有细风偶尔吹动的小树枝传来“沙沙”的声响。

    不是阴谋陷阱吗?苏谧心情平静下来,自己走向这个地方不过是无意之中的选择,料想也没有人布置地这样周密,这样未卜先知。

    苏谧定下神来,转头看去,倪廷宣正带着几分痴意地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在悬崖之下的种种景象不自觉地都钻进了脑海,随即又想起早上的那个谣言,都是这个家伙,让自己落到了这样尴尬危险的境地。心头一种不知名的恼火“噌”地一声就窜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着倪廷宣,倪廷宣被这无端的怒气惊地一愣,顿时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

    苏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有人来了?!她心里一想,这个宫中处处都是耳目,就算一时不是陷阱,自己在这里呆久了只怕也要变成陷阱了。暗骂了一句自己反应怎么变得迟钝起来了,当即她飞快地站起身来。

    “你呆在这里别动。”她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即轻灵地跳过回廊,穿过树丛,可是刚刚拐过一处转角,就看见皇后身边的玉蕊领着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苏谧一惊,难道是皇后派人跟着自己?

    当头遇上,苏谧暗中叫了一声不好,可是已经避无可避。这时候几人已经看见了苏谧,连忙躬身行礼。远远地看见了苏谧身后的倪廷宣的身影,几人脸上都显示出疑惑的表情。

    苏谧心里一沉,她应该如何分辨?这种事情,她根本无法开口,只能是越描越黑的境地。

    玉蕊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当即躬身道:“婕妤娘娘,您怎么来到这边了呢?”她故意抬头看着周围破败的宫室:“这里一向罕有人迹,万一要是有什么不轨之徒,您千金之身……”

    听到玉蕊的话,周围几个丫头的脸上疑惑更重。

    苏谧笑道:“不必多礼了,我……”话还没有说完,旁边传来一个轻柔文雅的声音:“莲婕妤是在和哀家一起赏月呢。”

    回廊一侧悠然闪出一个欣长的身影,气度高华,容姿端然,正是妙仪太妃。

    玉蕊几个吃了一惊,连忙行礼问安。

    妙仪笑着抬了抬手:“刚才见到这月色柔美动人,哀家就顺道醒醒酒水,刚刚出来就遇见了莲婕妤,正好兴致起来,就一起过来了。”她回头看着破落的宫室,带着几分惊讶地说道:“说起来哀家倒是还没有注意,这里是哪一处地方啊?”

    “这里是西边的废园子了。奴婢打扰了两位主子,实在是罪该万死。”玉蕊恭敬地回答。

    “今天是太后的大好日子,怎能说什么死不死,罪不罪的?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提醒,哀家与莲婕妤越走越远,竟然没有注意到都走到这里了。”妙仪太妃柔和地笑道:“倒是你们几个小丫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回禀太妃,奴婢们奉命前去采集新鲜的花朵装饰筵席的,路过这里。”

    “嗯,既然如此,就先去忙吧,不要让席上的主子们等久了。”

    “是。”玉蕊带着几人顺从地退下了。

    寂寥破落的回廊之上,只剩下苏谧和妙仪的身影。苏谧要转头去看一眼,臻首只是转了一半就停止了。她回过头来,不去看身后的身影,转而面向太妃,真心实意地躬身一礼。

    “苏谧多谢太妃相助。”

    “谢什么呢,”妙仪太妃温和地笑了,“莲婕妤不过是和我这个老婆子赏了一阵子月色而已,能够得婕妤相伴,倒是我这个老婆子的荣幸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苏谧跟在她的身后,她看得出,妙仪今晚有话要对她说。两人谁也没有理会身后站立的另一个人。

    转过一道拐角,两人走入了这一处宫室的正门。苏谧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上一次妙仪太妃与自己说话的那一处废弃的宫室。妙仪在宫门前顿了一顿,终于伸手推开那两扇已经破败不堪的房门。

    整个宫殿都已经残破肮脏,两扇大门上朱红色的油漆掉落了大半,显得星星点点,好不滑稽。苏谧甚至担心,妙仪的这看似轻柔的一推会不会让眼前这已经摇摇欲坠的两扇大门直接倒下。

    “吱丫”一道刺耳尖细的声音响过,门晃悠晃悠着开了,伴着这一声尖锐的开门声,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宫殿好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首先就是几簇连接不断的灰尘“簌簌”地掉落下来,迎接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走进了屋里,苏谧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摆设,正厅里面的家具很少,正面是一排梨木雕花的椅子,伴着楠木的小几和脚踏。两侧是精巧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零星几件没有被宫人收起的古董装饰,都已经陈旧地没法看了。后面是一扇八面的折叠屏风,硬木雕刻成喜鹊登梅花的式样。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处普通的宫殿。

    如今的后宫里面有不少的宫殿都无人居住,千篇一律地都是这样的摆设。像刚刚失去主人的采薇殿,在郑贵嫔离开之后,也恢复了这样最基本的陈设。只有等待新的主人入住,才会按照各个主子的习惯,逐渐的显示出不同的品位和嗜好来。不过那些宫室都是有专人负责打扫的,不像眼前的这一处,脏乱成这个样子。

    宫人是不敢这样的失职的,看眼前的光景,这里应该是年久失修,预定拆除的宫室了。西边应该还有几处这样的园子,之所以没有动工还是因为太后以前呈上的关于节俭的奏章。

    苏谧走过地板,地面的青瓷砖在绣鞋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妙仪却是一副全然没有顾忌的样子,她随手挥开垂下来的那半幅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帘子,苏谧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里屋。

    里屋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因为是长年封闭不透风的缘故,没有了那么多的灰尘,却有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烦闷欲呕的气息。

    窗子上用红木制成,上半部分雕刻着祥云花纹,下面是蝙蝠的图样,取得是洪福齐天的意思。妙仪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清新而微带寒冷的空气流了进来,让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苏谧顿时觉得精神一爽。

    妙仪已经在屋里的床榻之上坐了下来,她向苏谧示意,苏谧走了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妙仪看着窗外晶莹的月光,似乎是在思量着怎么开口。

    苏谧抬头看着她的侧脸,原本苍老憔悴的容颜在这样朦胧的月光之下度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显得神圣庄严,不可亵du。

    今天的妙仪给她一种决绝而又悲怆的感觉,这让苏谧迟疑并且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地应对,上一次还可以装傻充愣地搪塞了过去,可是这一次,面对这样明确的示好,苏谧不想这样的敷衍了事,虽然只是见了区区的两次面,她却感觉到眼前之人可以让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近。何况,自己的身上还有什么让人图谋的呢?现在的她如同被驾到架子上的鸭子,就等着下面再加一把火就可以烤熟上菜了。

    “这样破落的宫室莲婕妤还是第一次见到吧?”妙仪终于开口问道。

    苏谧斟酌了一下言词,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如果以宫殿楼阁而论的话,这样的破败倒是罕见。”

    “这里也曾经一度是整个大齐皇宫之中最奢华,圣眷最浓厚的地方呢。”妙仪笑道:“只是风光的日子不过持续了短短的一年,就再也无人居住,空旷寂寥了足足二十年,一直到了今天的这幅模样。”

    这里的妃子曾经是得到先帝宠爱的妃嫔,而这样的宠爱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年,苏谧回味着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觉得诧异。齐武帝后宫妃嫔无数,十几位宠妃点缀了他的后宫史,眼前的妙仪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一位二十年前的妃子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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