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校场上,看热闹的人群没多久便都散了,只留下落隐有些落寞和倔强的身影,吊在旗门之下。转眼几个时辰已过,天色渐晚,清朗的月光静静地照亮了这片校场,落隐垂着头,注视着身前长长的朦胧的身影。

    他很饿,感觉肚皮都快贴到了后腰上,饥饿之外,他还感觉很渴。他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有些恍惚,摇摆不定,不知道是自己在风中摇晃,还是自己已经饿得眼花。他费力地仰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那里面似乎炊烟四起,各个营房都在准备晚饭。阵阵飘来的饭菜之气,钻入他的鼻孔,更加残忍地刺激着他的饥饿。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轻微地脚步声在靠近,扭头看去,竟然是尤岂若正揣着几个炊饼悄悄跑了过来。落隐顿时喜不自禁,那腹中咕噜声尤甚。

    尤岂若一边跑一边回头四下张望,唯恐被人发现。好不容易来到了落隐面前,便赶紧掰了半块饼塞到落隐的嘴里,落隐如狼似虎胡乱嚼了一通,便一口咽下,差点给咽住食道。刚吞下,便又急着嚷嚷道:“快,再来一块。”

    正吃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斥:“大胆,竟敢违抗军令,私自送吃食!”

    尤岂若和落隐一愣,心说完了,赶紧回头来看,却见三个身着皮甲的守备武士模样的人正走到了跟前。尤岂若不认识此三人,也不知道是何来头,正要说话,却被那来者三人居中那位给抢了先。

    “惩罚就是惩罚,怎么还能偷送吃的?”这人走上前一把夺过了尤岂若手中剩下的一块饼,兀自塞到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接着说到:“我若上报督头,定要再治你个藐视权威之罪。”

    落隐听出声音,这才认出原来竟是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小黑,心说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个时候偏偏来了这么个瘟神。不过也是情理之中,都在一个军营里,那小黑正是在城门守备里当值,自己受罚之事肯定会传到小黑的耳朵里,他要不来趁机羞辱一番,那倒不像落隐认识的那个小黑了。

    “哼,你不去老老实实巡逻,跑我这来做什么。”落隐冷哼到,乜斜了小黑三人一眼。

    “听说我的老友受罚,我特来慰问慰问。”小黑不阴不阳地笑道,“你瞧,这是我的兄弟,他们也想来看看你,咱们上次都见过的。”

    落隐闻言,扫了另外那两人一眼,果然是上次在集市里跟随小黑一起同自己打架的那两位,顿时落隐明白了这三人来意。上一次在集市受辱,小黑看来是要趁今天这次机会来算帐的。

    “呵,真是小人。”落隐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小黑愤怒道。

    “我说,小黑哥,这你特意来看我,我感激不尽呐,现在你也看过了,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落隐道。

    “嘿嘿,那怎么行?”说罢,小黑就用力捏着落隐的嘴,将手中剩下的大半个饼拼命往里塞,一边塞一边道:“看你这么饿,我当然要把你喂饱啦。”

    那落隐被咽得透不过气来,脸憋得红里发紫,想吐又吐不出来,喉中干咳不已,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呜声。那小黑及他同伴三人,越发痛快,讪笑不已。尤岂若看出端倪,知道来者不善,赶紧上前一把拉开小黑,质问道:“即是老友,如此待他,你这是何居心?”

    小黑脸一沉,收了笑容,一把用力地推开尤岂若,喝到:“还轮不到你来管我,给我滚开。”

    那尤岂若毫无防备,被猛得一推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他立即爬起来,就要上前找小黑理论,却被另二人挡住。这二人身材比尤岂若略为高大一些,其中一个用手拽着尤岂若又是一推,将尤岂若推出四五步之外,并指着他鼻子道:“识相的,就赶紧回去睡你的觉,不要在此多管闲事。”

    尤岂若一时气急,不肯抛下落隐不管,但又深知自己打不过这三人,一时也无能为力,只好不吭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这二人,以防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此时小黑转过脸,继续对着落隐,冷冷道:“要不今天你叫我一声爹,向爹认个错,磕个头,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

    落隐好不容易才吐出那满嘴的饼,咳嗽了好几声,听到小黑如此说,便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那你过来。”

    小黑三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得意。那小黑见落隐认怂,得意不已,便走近了落隐的跟前,道:“来来,乖儿子,叫声爹,加叫大声点,得让你那边站着的那位兄弟也听得见。”

    落隐见小黑凑上前来,突然张嘴猛地一吐,将那口中残余的饼渣连同唾沫“啪”的一声吐在了小黑脸上,惊得那小黑一愣,还未回过神来,落隐又借着被吊起之力,双脚腾空一蹬,直踹在那小黑的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倒反了一个跟头。那小黑吃痛,捂着肚子趴在地上,指着落隐叫道:“混账东西,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语落,那旁边的二人便冲上来围着落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小黑气急败坏,一时失了理智,立马爬了起来,从地上捡了一个木棒,加入了围殴之中,对着落隐就是不顾轻重一顿猛打。只见落隐毫无防备之力,被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筋骨生裂。尤岂若见势不好,赶忙冲上前来,奋力扯开小黑三人,一边扯一边高声对着营地方向不断喊到:“快来人呐,有人行凶啦!”

    这一喊,营地那头便立即有了动静,不少火把的光亮便朝着校场这边而来。小黑等人见势不妙,只好作罢,赶紧趁着人还未到一溜烟跑了。

    片刻后,夜晚巡逻的几名护卫便赶到了落隐和尤岂若面前,见落隐被打得遍体鳞伤,意识昏迷,便赶紧将他松绑,抬回了营房中。营中医药官赶来,查看了全身,包扎了伤口,又发现竟有几处骨折,两处在胸口,一处在左腿,便赶紧正了骨位,用木板和医带固定,又开了几副祛瘀消肿的方子,吩咐尤岂若按时给落隐煎服,那尤岂若不敢大意,当夜就拿着方子抓了药,熬上了一碗药,随后便一直守在落隐身旁,直至半夜里落隐醒来,便赶紧将那药给他喂了。

    落隐见他一脸疲倦,脸上也有一些受伤的青瘀,心有不忍,便道:“岂若,连累你了。”

    “哪里话,你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如今你受伤不轻,行动不便,我自然不能不管。”尤岂若道,“你且赶紧睡吧,看你这样子,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

    “对了,今晚之事,若明日督头盘问起来,便只说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醉汉,一时挑衅而起了拳脚,后来跑了,不知名也不知姓。”落隐轻声说到。

    尤岂若一听,十分不解,皱起眉头,问:“这是为何?难道不应该把行凶这几人绳之以法,严加处置?你被打得如此之惨,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说来那小黑也算是我同村,自小一处长大,虽不和睦,但总算是故人。他好不容易在这营中任守备官,我若告发了他,他定会被关入大牢,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但终究必将毁了他的前程。”

    “你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替作恶者着想,真是搞不懂你。”那尤岂若也只好叹气,摇头不止。

    翌日一早,张牧沙和天怒法师便闻讯前来,入了营房一看落隐伤势,便勃然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这营中公然行凶,这定要捉拿出来,压入军中死牢。”

    “这等蔑视军规,毫无怜悯之心,对同僚竟能下如此狠手,可恶至极,可恨至极,绝不可轻饶。”天怒法师一脸怒容道。

    张牧沙扭头瞪着尤岂若,说:“岂若,究竟怎么回事,如实禀来。”

    那尤岂若犹豫不定,看了看落隐的眼色,便支支吾吾道:“昨晚我见落隐体虚,怕他饿得受不了,便偷偷给他送点吃的,不料却不知从哪冒出了三个醉汉,前来奚落,落隐不甘受其辱,便同他们起了口角,谁知这帮醉汉失了理智,便冲上来行凶打人。”

    “果真如此?”张牧沙乜斜着眼睛,又问道:“可看清是哪营的服饰,几等将士,面目几何?”

    “天太黑,没,没看真切......”尤岂若低头道。

    “没看真切?”

    “是,是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无从查证?若纵容此事,以后这营中可怎么管束众人?”天怒法师道,“不成,我定要吩咐各营管事细细追查。”

    落隐这时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法师大人,此事不若就此罢休,那三个醉汉想必也是一时贪酒过头,神志不清,以至于不分事理,并非蓄意行凶。不如且放过他们这一次罢,待他们酒醒,定然知错,若知道我放过他们一马,必然心中感召,定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天怒法师同张牧沙闻言,皆沉默了片刻,心中却都是暗自一惊——想不到这落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怀。随即天怒法师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既然如此说,也不无道理,只希望真如你所言,那行凶者只是一时糊涂,日后能痛改前非。”

    落隐便点了点头。

    张牧沙此刻便道:“那这半月,你且好好休养,我吩咐那厨中大师傅给你单做一些滋补之物,也好利于你早日康复。对了,岂若,这段时日,你也无须当值,好好照料落隐便是,有任何之需,随时来找我。”

    “是,谢过督头,谢过大人。”尤岂若颔首向张牧沙和天怒法师道。

    张牧沙随后便陪同着天怒法师出了落隐的营房。走出营房没多久,天怒法师便对张牧沙说:“方才你这番安排,很是妥当,我本也有此意,只是我若来安排,便显得我对这落隐格外不同,这营中每天或训练或外出而受伤的将士也时常有,却不过都是自行疗养而已。”

    张牧沙笑道:“既然是法师的故人之后,又怎么能不多加照顾?”

    天怒法师闻言,瞧了张牧沙一眼,那眼神里有着几分暧昧,也有着几分深不可测。他哈哈笑了两声,便背着手往自己营房方向去了。那张牧沙便也回了自己的内院去处理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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