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时分,夜空无月

    凌冽的秋风裹着寒意和泛黄的枝叶,掠地而过,静静的撞击着筠天城的青砖黛瓦。

    此时,筠天城演武场人头攒动,笼罩在一片灯球火把之中。

    演武场外围是几百名手拿长枪的军卒,中央位置是一群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数众多,足足有二三百人,全部被严博西喝令站成井然有序的列队,人数虽多,但没有谁敢交头接耳,更别提其他的越轨行为。

    他们眼神无助的盯着前方的严博西,脸被火光映的红彤彤的,已经难辨表情,只有靠近人群中间的一个少年似乎还显精气神。

    少年很清瘦,两条不算粗壮的手臂并没有无力下垂,而是呈弓状,他死死的攥着拳头,眉眼清秀,尤其那双眼睛,虽然也是看着前方,但似乎在寻找什么,少年正是用一把砍柴斧破开赵二柱披甲的箫剑生。

    此时箫剑生明亮的眼神透过层层人群游离不停,直到人群的正前方多出来两个人,他才皱着眉头看了过去。

    其中一人是魏向武,只见魏向武一只手负于身后,另一只压着刀柄,此时他的酒意早醒,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旁边的道人。

    道人看起来已年过半百,身着紫色道袍,头戴混元巾,显得有点病态,脸颊消瘦,但目光却是异常明亮,隐隐能盖过火把亮光,他先是步伐轻盈的在这群少年面前来回穿梭,然后来到魏向武近前,拱手轻笑道:“此番紫运显于筠天城一带,为解陛下忧愤之心,就有劳魏将军了。”

    魏向武同样拱手说道:“岂敢如此,为陛下分忧乃本将职责所在,倒是柳真人沿途劳累滴水未进,才是真辛苦。”

    两人的寒暄声不高,基本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几息之后,魏向武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见柳真人略一点头后,瞬间好似换了个人似得,移形换步间紫色道袍猎猎作响,几步就来到人群正前方,双手互搭拇指内含,手结道家乾坤印,万缕氤氲气自道人身体内散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百多名少年罩去,氤氲之气每经过一名少年,如雨露遇到了烈阳脱变为肉眼看不到的气流,细如毫发顺着少年的百会穴位浇灌而下,体弱的少年当场昏厥,即便没有昏厥的少年也是面露狰狞之色,似乎在这一瞬间他们身体内千万个毛孔同时洞开,有无数道气流在身体间冲撞。

    魏向武起先还能保持镇定,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少年昏厥过去,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的汗水。

    虽然他修行在俗世,但道家真人秘法也略懂一二,但如柳真人柳慕白这样的功法,他闻所未闻,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元阳之气,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碾压而亡,这还是柳真人考虑到这些少年体质纤弱,有所保留了,不然……

    魏向武悄无声息的将手置于丹田处,这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半柱香的时间后,已有大半的少年瘫倒在地,其他没有倒下的基本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衣襟,在场的这么多少年中,也只有箫剑生一人脸色还算正常,但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箫剑生一手捂着肚子,噗通一声蹲坐在地上。

    又是半柱香时间,柳慕白鼓荡的道袍安静了下来,然后双目紧闭口出真言:“散”

    随着这个散字出口,这些少年没了哪种被抽丝剥茧的感觉。

    柳慕白转过身看着魏向武颤声道:“敢问魏将军,可有漏网之鱼?”

    “这……”面对柳慕白的提醒,魏向武一时难以作答,他只好转过身从身后唤过严博西质问道:“给本将军一个交代。”

    严博西登时脸如白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说道:“卑职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无一人漏网。”

    魏向武冲严博西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然后冲着柳慕白含笑道:“劳烦柳真人了,这事也许另有蹊跷而已。”

    柳慕白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心有不甘的再次看向人群,恰好与箫剑生炙热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即散。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昏厥过去的少年,逐渐的在秋风寒意中悠悠转醒。

    柳慕白抬头看了看由黑变灰的天色,以陛下急等消息为由决定连夜返回,他拒绝了魏向武的留意,拒绝了魏向武派马队护送,更拒绝了魏向武赠与的盘缠。

    柳慕白孤身一人上路,脸上无喜无悲,只是走前言辞恳恳的请魏将军要善待这些少年,魏向武点头应了下来。

    柳慕白依然步履轻盈,如蜻蜓点水而行,只是走出了很远很远,筠天城已经是万家灯火亮起,他这才深深的回了一下头。

    生不逢时,逢时而生

    柳慕白想起少年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神,脸上满是震撼之色。

    天刚微微亮起,筠天城城门口一侧早早张贴出了斗大的安民告示,大意就是筠天城乃我奉天王朝坚实的边陲守地,子民勤恳为我奉天王朝之幸事,筠天城已经恢复董大人执政,百姓可以安享盛世太平,那些少年体弱年幼不适合服兵役,朝廷本着爱民如子的做法,将人遣返云云。

    筠天城西南一个名叫泥井口的小山村,村子很小,暮色时分,两个衣衫单薄的少年饥肠辘辘回到泥井口村,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的泥泞小巷,这时,其中一个眉毛浓密脸色黝黑的少年一把拉住箫剑生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老大,要不你随我一起回我家吧,好歹有个热炕头,只要有我韩姜一口饭,就有老大一口,再说了如今林儿和你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一个人回去之后难免睹物思情。”

    箫剑生看了眼熟悉的巷口,那扇紧紧掩着的木门,然后摇了摇头。

    “老大……”韩姜还想说什么,已经泣不成声了,箫剑生别过头没去看他的脸,然后吃力的搬开韩姜的手指头,头也没回,脚步沉重的朝着那扇紧掩的木门走去。

    泥井口偏西南有座叫瓦不愣的小山包,就在前天,小山包上多出了两个新鲜土壤的小土包,土包一大一小紧紧的挨着,土包的周围青草已黄,显得特别安静。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起,箫剑生彻夜未眠早早出现在山包之上,怀里揣着一些祭奠之物,按照隔壁刘大爷告诉的位置,箫剑生很快就找到了妹妹和爷爷的土坟,待他跪下之后,小心翼翼的抽出怀里的祭奠之物,含着腰点起三根粗糙的金黄色祭香,颤抖着手插进干裂的泥土中。

    直到中午时分他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沿着来时的路向山包下走去。

    泥井口不大,总共加起来不到二百人口,村里以老人居多,成年的早些年已经被官府抓走冲了乡军了,他们或死或伤,基本很难看到回来的人,泥井口也不富足,基本是家家户户土墙土坯子房,略微殷实点的人家也就是是房顶上多几片青瓦,但民风淳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已是天大的大事了,其实在箫剑生被抓走的当天,已经有人草草的把他妹妹和爷爷安葬了。

    又是一天清早,箫剑生悄悄的推开那扇木门,然后再悄悄的掩上,就在他刚刚走出那条泥泞的巷口时,突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扑过来三四个少男少女,他们一出来就堵住了箫剑生的去路,拉住了箫剑生的胳膊。

    箫剑生愣了一下,然后望着一张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声音沙哑着说道:“以后恐怕当不成你们的老大了……”

    很久的沉默之后,就见一个可能着急出门没来得及扎辫子的丫头抹着泪说道:“剑生哥哥,听韩姜说你要给小林儿和爷爷报仇,但我听说他们手里有很锋利的武器,而且他们人人都骑着好马,你会吃亏的,有可能你会……”

    “是啊,剑生哥哥,咱们不去报仇行不行?”

    几人说完,韩姜又接着说道:“老大,我们都知道你有股子蛮力,就算我们几人加起来也敌不过你,但是那些官兵个个都会功夫,人数也多,而且他们手里的刀真的很快……”

    还没等韩姜把话说完,箫剑生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都知道,在我八岁那年养父去世,后来流落街头被爷爷收留,爷爷对我像亲孙儿一样,如今又是为了我被官兵杀害,这仇岂能不报?”

    “但是……”韩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然后狠狠的一跺脚对着其他人赌气说道:“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咱们肯定留不住老大的,不然他就不是咱们老大了。”

    就见韩姜在转身之余,从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然后还没等箫剑生反应过来,韩姜已经将布包塞到了他手里。

    “这是俺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一点碎银子,也就十几两不多,俺是想说你给林儿和爷爷报仇俺就不能和你一起了,俺是老韩家的独苗……”

    “剑生哥哥,这是前线捎回来俺爹的恤银……”

    “老大,俺家没有这些……”

    箫剑生没有推辞,也没有当面道谢,双手接过这些沉甸甸的小布包,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回头看了眼熟悉的小巷尽头,快步向泥井口村口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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