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气冻得令人直打哆嗦,午门前的火把在晨风中摇曳不停,一些火星时而伴随晨风飘落。
    京城的官员纷纷聚拢到这里,大家都是匆忙拱了手便将双手藏于袖间,却是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起来。
    或许是天气的缘故,最近的早朝明显没有先前那般火药味十足,不过今日的官员却是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
    对于这些一心上进的京城官员而言,哪怕宫里隆庆放个屁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发生在大理寺衙的事情。
    大家结合着各方情报和目前的朝堂局势,却是知道今日的早朝必定不得安宁。邹应龙将会充当徐党的急先锋,宛如当年挑战严嵩那般,已然是要将矛头指向林晧然。
    不得不承认,邹应龙这种科道出身的官员做事能力不行,但斗争精神却很十足,却是逮着谁都敢疯狂地撕咬。
    这一次,邹应龙没准还真能踩着林晧然继续上位,进而成为科道言官的一个传奇人物。
    大理寺卿邹应龙来得很早,面对着周围关注的目光,却是故意露出手中的那份奏疏,下巴更是高高地扬起。
    东边露出鱼肚白,这片天地显得敞亮不少。
    稍晚时分,林晧然等高级官员乘坐轿子来到这里,当即遭到诸多官员的见礼,而林晧然享受最多的关注。
    林晧然自然是知晓大家的那份心思,却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如同往常来到最前面跟着陈以勤交流明年春闱的看法。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再重新审视会试,事关无数人鱼跃龙门的大事,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一场考试。
    不管会试选取的贡士或好或差,亦不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个朝局仍旧是由他们“老一辈”在把持。
    让他们最在意的却是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林晧然主持过一届却不可能再有机会,陈以勤的前面还有着李春芳和郭朴。
    林晧然主动提及此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却是希望陈以勤能够支持郭朴,进而让郭朴能够主持明天的春闱。
    没过多久,徐阶等人先后到来,而后便是伴随钟鼓声进入紫禁城。
    众官员参加早朝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对紫禁城和早朝都已经没了丝毫的新鲜感,而今更像是前往隆庆家里的前厅议事。
    “臣等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隆庆帝出现,以徐阶为首的百官当即便是进行跪迎道。
    喔……
    隆庆穿得很厚实,令身体显得更加肥胖,只是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的模样,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是一双死鱼眼,却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向龙椅。
    由于天寒地冻,对于隆庆这种性子懒散的人而言,清晨起床无疑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前些天隆庆死活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致使站在午门前唱西北风的百官只好惺惺而回。
    却不知是这个时代的官员确实尽心尽责,还是他们都憋着一肚子怨气,回到各自衙署便纷纷上疏对隆庆懒庆的行为进行了指责。
    官员都是这时代最顶尖的读书人,引经据典早已经是信手拈来之事。
    对隆庆这种懒散的行径,他们有着一百种骂法,指桑骂槐般地将隆庆推向昏君、亡国之君的序列。
    隆庆是讨好型人格,亦是一个渴望拥有好声名的皇帝,面对一百多份指责他的奏疏后,却是不敢再轻易罢朝,而是老老实实地从暖和的被窝过来出席早朝。
    站在红漆圆柱旁边的陈洪看到隆庆在龙椅坐下,显得尽心尽责地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殿中的官员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却是纷纷扭头望向前面的五位阁老,特别是最有斗争精神的徐阶和林晧然。
    现在的朝局已经越来越明朗,却是林晧然和徐阶的二人转,郭朴、李春芳和陈以勤都是甘当绿叶之人。
    “臣有本启奏!”徐阶显得昂首挺胸,当即率先出列地道。
    隆庆忍不住打着一个哈欠,看到是徐阶出来奏事,便是从善如流地抬手道:“徐阁老,请奏事!”
    “皇上,俺答部使团已经入住会同馆数日,贡品和礼单经礼部呈交,还请皇上遣派代表跟使团进行和议!”徐阶抬眼望向隆庆,显得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这……
    众官员听到徐阶竟然是要推进跟大明跟俺答和议,却是不由得纷纷望向林晧然。
    其实这不是徐党第一次请求和议,前天礼部尚书张居正亦是提了出来,结果因流程还没走完却是被郭朴直接否决。
    现在流程已经走完,徐阶亲自站出来摇旗,效果已然跟前天是大不相同,却不知林晧然要如何阻拦此事。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扭头淡淡地望了一眼徐阶,只是让人十分意外的是,却是并没有站出来反对。
    这……
    众官员看到林晧然竟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只是旋即大家又是释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特别所有流程都已经顺利走完,再站出来继续阻拦已然不合适了。
    俺答的使团已经顺利来到京城,如果不能将这支使团撵出关外,那么双方坐下来和议已然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
    最为重要的是,俺答使团此次带来那一支西域风情的舞女颇得隆庆喜欢,帝心无疑已经站在徐阶这一头。
    正是如此,林晧然现在没有站出来反对更为明智,却是可以给自己留下一些颜面。
    隆庆看着林晧然等人没有站出来反对,便是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道:“徐爱卿,不知谁人合适呢?”
    “臣举荐礼部尚书张居正!”徐阶心里早有人选,当即便是直接举荐道。
    众官员听到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却是没有意外,知道徐阶定然是安排自己最信任的人参加这场和议。
    张居正的心里头却没有过多的欣喜,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徐阶,其实他心底并不愿意做这个事情。
    隆庆听到是自己的老师,却是很满意这个人选,当即便从善如流地道:“准奏!”
    此话一出,这个事情已然是尘埃落定,大明方面将由礼部尚书张居正跟俺答的使团进行正式面谈。
    “皇上圣明!”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当即便是朗声地称颂道。
    他却是得意地瞥了一眼林晧然,虽然林晧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却是知道这小子此刻定然是极度不甘。
    郭朴和陈以勤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这个事情亦是无能为力,亦是充满同情地望向一心为大明操劳的林晧然。
    林晧然由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表情,似乎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般。
    在事情定了胜负后,接下来都是很寻常的奏事,特别六部尚书和侍郎一直表现克制,却不会主动惹事。
    只是该来总归还是要来,在殿中官员的瞩目之下,大理寺卿邹应龙站出来道:“皇上,臣有本启奏!”
    “请奏!”隆庆心里只希望这场早朝能快点结束,却是应付式地抬手道。
    殿中的官员早已经猜到邹应龙今日是要挑事,却是纷纷担忧地望向林晧然,而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
    邹应龙呈上奏疏,嘴角轻轻上扬地朗声道:“皇上,昨日于城北鼓楼一带,冠巾伯将使者把汗那吉堵于胡同中将其殴打、伤及十余处,此举有失我大明礼仪之邦的美名,其行径更是恶劣至极,理当惩处冠巾伯以还公理于世道。”顿了顿,又是指矛头指向林晧然道:“臣率领大理寺衙役将冠巾伯缉拿,本欲跟林阁老商讨解决之道,然林阁老非旦不肯惩罚其妹,更是执意将其妹从大理寺带离,却是藐视朝廷法纪,包庇其妹的恶劣行径,请将林阁老跟冠巾伯一同惩处!”
    这……
    隆庆听到竟然将矛头指向林晧然,当即便知道这个早朝又要变成菜市场了,却是不由得担心地望向堂下众官员。
    “邹寺卿,你们大理寺何时如此积极管理京城的治安了?”定国公徐延德率先站出来,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质问道。
    邹应龙没想到是定国公最先站出来,当即便是抛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道:“我这是关心使者安危,担心此次和谈被人蓄意破坏,所以才会多加留意,却不想当真有胆大妄为之人做出此等恶劣之举!”
    殿中的官员对此事早已经是心知肚明,却是知晓邹应龙已然是蓄意为之,这才有机会将林平常逮得正着。
    只是朝堂便是如此。事实真相从来都不重要,只需要咬定一个理由,任何做法都能够变得合法化。
    “邹寺卿,你说我妹妹行凶,可有什么证据?”林晧然用眼神制止要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汪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
    邹应龙的嘴角微微上扬,当即便是得意地说道:“我已经当场寻得凶器,而且冠巾伯已经承认是她所为!”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竟然是人赃并获,甚至林平常都已经承认,却是不上得担忧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面对着得意的邹应龙,却是淡淡地反问道:“邹寺卿,那你可知为什么使者被打了,至今都没有声讨我妹妹吗?”
    咦?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微微一愣,发现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按说对方吃了如此大亏,以蒙古人的脾气应当向大明朝廷叫嚣才是,但从昨天到现在似乎都极为平静。
    邹应龙亦是意识到把汉那吉那边的反应确实有些反常,却是冷冷地回应道:“那是人家知礼节,重视此次和议!”
    “呵呵……你说鞑子知礼节?邹寺卿,你天天大鱼大肉吃多了,不知九边的百姓是如何被他们欺凌的吧?”林晧然充满着嘲讽地道。
    “邹寺卿,你是收了鞑子的好处了吧?”
    “邹大人,既然人家都不追究,你这不是猫抓耗子吗?”
    “呵呵……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有人既然说鞑子知礼节!”
    ……
    殿中的官员绝大多数站在林晧然这一头,而今意识到事情确实有不对劲之处,却是纷纷对邹应龙进行挖苦道。
    邹应龙的脸当即红若猪肝,却是望向林晧然愤怒地道:“林阁老,你休要在这里故意混淆圣听,冠巾伯殴打使者是事实,而你包庇你妹妹更是事实!”
    徐阶听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并没有愤怒冲昏头脑,不由得赞许地望了一眼邹应龙,却不愧是自己所重点栽培的弟子。
    “邹大人,那你又可知把汗那吉不在街道上逛街,却是选择进入一条无人的死胡同呢?”林晧然面对着邹应龙的质问,却是淡淡地反问道。
    邹应龙意识到确实有点诧异,却是冷哼一声道:“把汗那吉是第一次来京城,对街道不熟,这才给令妹一个可乘之机!”
    “他不是迷了路,而是遇到一个兜售假药的骗子商贩,却是询问对方是否有燧发枪,这才被骗入了胡同内!”林晧然憋了邹应龙一眼,这才揭示答案道。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竟然藏着此事,当即亦是震惊不已。
    如果事情是这般,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把汗那吉却是有心购得燧发枪,这才被诱入胡同,却是被冠巾伯带着人揍了一顿。
    把汗那吉虽然是吃了大亏,但他的行径亦是极为不妥,毕竟他竟然意图从这种商贩手里购得燧发枪。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心里头却是生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林晧然站在殿中,当即侃侃而谈地道:“皇上,山竹滩大捷和山西大捷靠的不仅是将士用命,亦是幸得燧发枪!这种枪支射击间隔时间短,射程比弓箭要远,故而是比弓箭更好用的武器,亦是我们大明军队敢于跟鞑子进行野战的依仗!”顿了顿,又是郑重地说道:“如果燧发枪给把汗那吉弄回大漠,他们必定会借鉴早前仿制我们鸟铳的经验,进而会大量仿制燧发枪。若是到了那时,我们大明的优势将不复存在,俺答必定会再率十万骑兵南下,我大明便是危矣!”
    “林爱卿,当真如此严重?”隆庆听到关乎自己大明江山的得失,亦是顾不得精神不济,当即正色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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