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受到了邪天冲天怨气的影响,也仿佛是无尘大师的出现,汴梁城当空的艳阳,被一层乌云遮蔽,像极了他身上的黑色袈裟。

    虽然黑衣老和尚面无表情,但宫老与温水脸上都多了一抹轻松的笑意,无尘大师很少离开无尘寺,此次能亲赴汴梁城,对邪天有莫大好处。

    赵烨见无尘大师落座,方才坐下,含笑问道:“大师一向于无尘寺静修,今日为何有兴踏入红尘?”

    “阿弥陀佛,心血来潮耳。”无尘大师道了声佛号。

    宫老笑道:“大师可是为邪天而来?想必大师已发现此子旷世天资,若真得大师教诲,来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无尘大师淡淡地看了眼宫老,沉默良久,双手合十道:“此子,是杀修。”

    一道闷雷闪现,天空小雨淅沥,高台顿时一静。

    宫老与温水脸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赵烨怔了怔,旋即笑容灿烂地背靠龙椅,准备在绵绵细雨中看戏。

    于此同时,黑虎帮大堂之中,也正上演一出好戏。

    林杀虎认识邪天,前两日还有幸在邪天面前装了次孙子,所以今日能够见到邪天,他非常开心,因为他还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一次祖宗。

    挥挥手,驱散了蜂拥而上的手下,林杀虎从虎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大堂,来到九个死去的手下旁边,认真瞧了瞧九颗头颅上绿意盎然的树枝,惊讶笑道:“果然是郑家的天旋地转,干爷爷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邪天喘匀了气,一步步走进大堂,俯身看了看贾老板的伤势,右手罩住了贾老板的脸,两个呼吸后松手,将贾老板拖到大堂门口靠着。

    “等我,很快就好。”

    贾老板舒服了一些,瞅着邪天想说什么,但话在喉头,说不出来,只希望对方能够看出自己眼中蕴含的意思。

    “邪天啊,人生一世,难免要装几回孙子,过刚易折,你看我,上次若不装孙子,也等不到你回来救我啊--那啥,我不会笑话你的……”

    邪天看懂了,很罕见地笑出了声,拍了拍贾老板的肩膀,转身面对林杀虎,认真道:“天旋地转很简单,我看一眼就会了--对了,你知道什么是形意么?”

    林杀虎一愣,嗤笑道:“知道,怎么了?”

    “你会么?”

    “呵呵,”林杀虎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点点头,“形意虽难,却难不倒我杀虎儿。”

    邪天点点头,很满意地说道:“那就好,刚才许展堂只出了一拳,我还没领悟完全,希望你比许展堂厉害一些,多谢。”

    刚说完,邪天便朝前走去,五步之后,杀意如魔!

    “哈!笑话,蛮力境就想领悟形……哼!”

    林杀虎还未嘲笑完,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巨浪朝他涌来,形意虽说粗浅,却涌得他无比心惊,连忙驱动内气,单掌化为一头黑色猛虎,仰天一啸,扑向邪天!

    “破!”

    面对林杀虎的磅礴内气,邪天状若疯魔,厉声一喝,巨浪翻天而起!

    嘭!

    邪天直接被轰出大堂!

    见状,黑虎帮帮众哄堂大笑,但诡异的是,他们的哄笑,在某个时间戛然而止。

    身为黑虎帮帮众,替帮主嘲讽对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既然是替帮主嘲讽,那就一定会注意帮主,哄笑持续了一息后,所有人都习惯性地回头看向林杀虎,这一回头,笑声顿时断了。

    帮主的面色很不好看!

    难道帮主这一掌并未达到很满意的效果?

    应该是,我总觉得帮主这一掌,能将这不自量力的小子轰到皇宫门口去!

    只有眼尖的人才会发现,林杀虎面前那个很深的足印。

    当他们想通这个足印的来历时,瞬间魂飞天外!

    邪天被轰出大堂,但他们的帮主,也退了两步!

    嗒嗒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堂的宁静,众人惊悚回头,瞧见了口角溢血的邪天,他手扶门框,剧烈喘息。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邪天初到的那一刻。

    贾老板艰难仰起头,担忧地看着头顶上方的邪天,邪天似有察觉,低头咧嘴一笑:“等我,还差一点,很快就好。”

    说完,邪天直起身子,走进大堂。

    “你说大话了。”邪天抹去嘴角的血迹,很认真地看着林杀虎说道,“你的形意,还不如许展堂,你怎么能说大话呢?”

    这,这特么是挑衅么?一干帮众刚回神就听闻此言,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林杀虎缓缓吸了口气,眸中再无笑意,只有冰冷的狂暴与愤怒:“今日不将你挖心掏肠,我林杀虎誓不为人!”

    “你,又说大话了。”邪天咧嘴一笑,随后弓身,如电光射出!

    “摔碑掌!死来!”

    林杀虎面色一红,双眼怒瞪,左右双掌如托残碑,朝邪天推出!

    人生头次面对内气境四层的全力一击,邪天瞳孔剧缩,但冲势如旧!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邪天死死看着托天而出的半截残碑,无视邪杀的疯狂示警,无视天地的崩碎翻覆,没有任何犹豫,颤拳在血雾之中轰出!

    轰出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缓慢……

    邪天抬头看天,邪字如旧。

    膝盖微弯,轻轻一跃,邪天来到了邪字下方。

    他环顾四野,亘古苍茫的气息让他迷醉,他深吸一口气,满脸惬意,这里空气独好。

    随后,他低头看着另外一个被残碑打断八根肋骨、吐血连连、第二次飞到大堂外的自己。

    他没有去感受另外一个自己的疼痛,没有去思考如何改进颤拳,才能让他能与内气境四层的林杀虎对决厮杀。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蛮力境十层的他,能够战胜刘洋,能够在悟出颤拳后与内气境二层的许展堂打成平手,就已经做到了极致。

    他打破了宛州数百年来的禁忌,却无法再做突破、越境战胜内气境三层甚至四层的高手,因为这不是禁忌,而是规则,无法逾越的规则。

    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他从没认为自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走完,因为他用了六年时间,才走完这条路的一半。

    但天降道果,赐予了他一棵大树。

    他当借大树之力,平步青云!

    当邪天被摔碑掌打得生死不明时,黑虎帮的大堂,聚义坊,汴梁城,出现了一种声音……

    这种声音无声,但人人都能听到,它直指人心,让人心跳加快,血流加速,让人下意识地看向某个方向。

    “聚义坊……黑虎帮……”

    宫老、温水、老太监、无尘大师四人,同时朝那个方向看了眼,随即八目互望,沉默片刻后,平静却对立的讨论再度开始。

    “此子丢了本命元阳,只有八天可活。”无尘大师道了声善哉,击穿了宫老与温水的心。

    赵烨与老太监相识一眼,彻底松了一口气,等八天又何妨?

    ********。

    这是蛮力境十层大圆满的声音……

    培元功后三套动作,在邪天落地昏迷时,便褪去了羞嗒嗒的生涩,在邪天体内欢快地手舞足蹈,这里有他们失散多年的小伙伴,这里阳光,这里温暖,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六套动作此起彼伏地运转,仿佛在轮流玩一种游戏,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某个时刻,六套动作同时开始,同时起舞,同时结束……

    然后,一棵不知黯淡多少年的大树,缓缓亮了起来。

    这是蛮力境向内气境破境的声音……

    如开天辟地,一丝极其精纯的本命内气,自邪天丹田滋生,须臾之间,蹿入了上入九天、下临九渊的大树之中。

    邪天侧目而望,看见了邪字下方的气经二字,微微一笑,一脚将二字踢落,二字飞舞下落,掉进另一个自己体内。

    宛若火遇见风,宛若阴邂逅阳,本命内气与气经的相遇,点燃了大树。

    “下次再来。”抬头看了眼邪字,邪天纵身一跃,划破邪之长空,两个邪天融为一体。

    懒散轻松的笑容,再度爬上林杀虎的脸庞,他扫了眼周围的手下,笑骂道:“愣什么愣,这么不相信老子?”

    “老大,您这话说的,真是伤透小的们的心了……”

    “我们不相信老大您,难道相信这小子还能活过来?”

    “哈哈,就是,我就说嘛,老大只需一掌就能解决战斗!”

    ……

    面对众手下的恭维,林杀虎很是无奈地一笑,仿佛在表达一种情绪--你们啊,就老是拍我马屁吧。

    咔嚓……

    “咦,什么声音?”

    “怕是谁踩到鸡骨头了……”

    咔嚓,咔嚓……

    大堂里的喧闹声渐渐低靡,众人四处寻望之后,看向了大堂外的邪天。

    咔嚓,咔嚓,咔嚓……

    邪天双手撑地,缓缓爬了起来。

    “呵!”林杀虎表情瞬间扭曲,狞笑着朝邪天走去,刚刚平复的内气再度沸腾,“老子倒小看了你,受我一掌居然还没死透……”

    轰!

    自邪天身上猛然爆出的掀天气浪冲进大堂,将没有丝毫准备的林杀虎轰飞数丈之远!

    “你!你!内气境!”

    林杀虎还未落地,惊恐的声音便在空中响起,刺进了所有人的脑海!

    十二岁的内气境!

    这是什么妖怪!

    “无尘大师,请您看在邪天的武学天资上,大发慈……”

    “阿弥陀佛,”无尘大师一声佛号打断了宫老的话,“既知他是杀修,何来天资之说?宫施主,你执念太深了。”

    老太监瞥了眼耳朵忽然竖起的许展堂,呵呵笑道:“依大师之见,邪天此子,可比得上我宋国的骁骑将军?”

    话音刚落,赵烨就递给老太监一个赞赏的目光,能在这种情况下见缝插针行阴损之事,老太监实在太懂自己了。

    无尘大师的视线从神魂恍惚的许展堂脸上扫过,落在了许霸天脸上,这张老脸,满是期盼之色。

    “不如。”

    许展堂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的身子都软了下来,他终于甩脱了心中最为沉重的包袱。

    温水脸上罕见地没了笑容,他奇怪地看着无尘大师,认真问道:“大师,你究竟意欲何为?”

    所有人一怔,看向温水,这等没脾气的老好人,居然因为一个杀修,对无尘大师质问起来?莫非在温水眼里,邪天的资质比许展堂还要高?

    无尘大师双手合十,禅音轻鸣:“遇魔,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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