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禹天来和聂隐娘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约有四十岁的僧人,卷发褐肤,高额深目,耳垂大环,身上披一件大红僧袍,赤着的双脚穿一双多耳草鞋,手中拄着一根铜首藤身锡杖。
    “两位道友,贫僧有礼了。”这僧人相貌不似中土人氏,举止却是彬彬有礼,向着两人合十施礼后开口说话,声音也是纯正的中土腔调,“贫僧菩提达摩,来自西天极乐世界,灵山大雷音寺。”
    “原来是佛祖座下达摩尊者,贫道失敬,这厢还礼了。”
    禹天来怔了一下,随即很是恭敬地还了一礼。
    他来到这世界已有些日子,对这世界的了解也不断加深,因此知道眼前这位在佛门大大有名的达摩尊者正是自己知道的那位中土禅宗初祖、开创少林一脉武学的达摩祖师。
    在那一方世界里,人们都传说达摩祖师已在熊耳山空相寺坐化,事实上却是他凭着自己的实力破界飞升而去,如今已是灵山之主如来佛祖座下举足轻重的一位护法尊者。
    对于这位达摩尊者,即使如今双方立场不同,禹天来也必须要保持几分尊重,如今他一身所学虽然已算得卓然自成一家,但追根溯源,从那已经推演变化为“葫芦七神通”的“七宝妙身诀”,到在少林寺藏经阁参研过的无数佛法武学,再到陈近南所赠的“达摩剑法”,直至引领他进入武道之门的“易筋经”,皆是间接得自达摩遗泽。
    达摩修为高深莫测,只凭着从禹天来身上感应到一点微弱无比的气机,也已察觉对方与自己该是大有关联,当即含笑问道:“这位禹道友莫非与老衲来自同一方小千世界?”
    禹天来也不隐瞒,再次拱手施礼答道:“不错,贫道禹天来,不久前才从那方小千世界飞升而来,而且在那方小千世界修行时,颇曾得到尊者遗留的一些好处,谨此拜谢尊者恩泽。”
    达摩稍稍侧身避开,摇头道:“当初老衲留下传承,原本便是留待有缘。道友能够得到,那便是道友的缘法,却非是老衲的恩德。既然老衲与道友之间有这一份缘法,今日老衲冒昧,欲向道友讨一个人情。”
    禹天来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钹,目中闪过一丝了然,面上神色依旧不变,正容道:“尊者但有吩咐请讲当面,贫道自当效力。”
    达摩斟酌道:“实不相瞒,那金钹法王其实是我灵山的一尊护法,不合耐不得清规戒律,竟盗取了佛祖的一对金钹法宝私逃下山,来这凤凰山中称妖为王。佛祖日前检点山门时方知这孽畜之事,因此命老衲下山擒他回山并追回法宝。如今此妖因跋扈和贪欲招惹道友而为道友斩杀,也是他应得此报,只是那金钹乃佛祖之物,老衲……”
    禹天来却不等达摩说完,立即双手捧着金钹送到面前,笑道:“既是尊者开了尊口,贫道又岂敢贪占此宝,自然拱手奉上,请尊者收纳。”
    达摩愣了一下,随即轻叹道:“如此老衲便多谢道友慷慨。”
    说罢便将那金钹接过来收回囊中,心中却并无多少欣喜之意。方才禹天来根本不提这金钹归属问题而只提自己,言外之意便是以此宝了结当年的因果,此后彼此互不相欠。金钹虽然珍贵,但与一个潜力无穷的新晋元神修士相比,则又是远远的不如了。只是对方终究已入道门,原也难以拉拢来自己阵营,千鸟在林总不如一鸟在手,倒也不能说如此结果便是蚀了本。
    目送达摩身形远去之后,聂隐娘笑道:“师傅你还是那般狡猾,用人家的东西还了人家的人情,自己却是一毛不拔。”
    禹天来哂道:“惠而不费,何乐不为?再说终不能因为当年辗转学了他一些武学,如今便要将整个人卖给佛门。”
    一言方出,身畔不远处忽地又传来一声呵呵轻笑。
    两师徒同时一惊,一起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玉面长髯、背负长剑的白衣道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手捻须髯向自己两人微笑。
    “姓吕的,你还敢出现在贫道面前!”看到这道人时,聂隐娘的一双修眉立时竖起,双目之内寒光闪烁,口中发出一声呵斥,背后的青丝剑已经轻轻颤抖着随时便要跳出匣外。
    原本一副仙风道骨之态的道士登时满脸都是尴尬神色,有些慌张地连连摆手道:“聂道友息怒,贫道有话要说!”
    禹天来听了聂隐娘那一句喝骂,便已猜到这道人便是传说斗剑败给聂隐娘后飞升去仙界,此后再也不曾踏足凡尘的纯阳仙人吕洞宾,心中道了一句:“这一边的反应却也不慢。”随即伸手轻轻按住聂隐娘的香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聂隐娘狠狠瞪了吕洞宾一眼,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转头望向他处。
    虽然对方态度依旧恶劣,吕洞宾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能够令对方乖乖听话的禹天来另眼相看。他早已从一些渠道知道了禹天来的出身来历,一个能够凭借自身力量打破一方世界桎梏的修行者,本就是自己身后势力要着重拉拢的目标,偏生与夺了自己“道门第一剑”名头的聂隐娘又渊源深厚,也难怪那位老人家在算出佛门派出达摩尊者下界后,便遣自己也火速下界,严防佛门拉拢或对付此人。
    禹天来上前施礼道:“贫道见过纯阳上仙。”
    吕洞宾摆手笑道:“所谓‘上仙’不过是世俗中人对我们这些仙界中人的称呼,其实也不过是与道友一般的元神修士,最多仗着修行的岁月久而走得略远一些,你我还是以道友互称罢了。”
    禹天来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敢问吕道友此来有何指教?”
    吕洞宾鼓掌笑道:“道友对贫道却是快人快语,不似方才与那胡僧说话般转弯抹角,足见一片赤诚之心。如此贫道也便开门见山,此次贫道是奉了道祖法旨而来,欲请道友帮忙做一件事情。”
    “道祖法旨?”禹天来怵然一惊,却是没有想到此次行事竟是直接引起了这位最大大佬的关注。
    吕洞宾却是不等对方发问,从袖中取出一个红皮描金、拳头大小的葫芦道:“俗话说‘皇帝不差饿兵’,道祖也不会平白要道友辛苦一场,愿将此物作为酬劳!”
    说着便将葫芦送到禹天来面前。
    禹天来略一踌躇,还是将葫芦接到手中,揭开封口的塞子轻轻一嗅,登时脸色大变地赶紧又盖好塞子,向着吕洞宾苦笑道:“道祖果然是道祖,这手笔也实在太大。论起这分酬劳,也当真值得贫道将这条命拿出来搏一搏了。道祖希望贫道做什么,便请道友明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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