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这些官员对石亨此番带兵入京之举很是不满,就快要对他喊打喊杀了,可其实这并不能掩盖他们对其的忌惮之心,他们可没胆子直接杀到石亨面前去,顶着数千边军的压力来斥责他的种种不法行径。

    所以当天子问出谁肯去传旨责问时,几名臣子便都低下了头,不敢出声,生怕被皇帝点到了名去冒险。而他们的这一反应自然也清晰地落入到了朱祁钰的眼中,让他心中又是一阵失望与不是滋味儿。

    看着天子如此神色,于谦心下便是一阵歉然,略一踌躇后,便毛遂自荐道:“陛下,不如就让臣走这一趟吧?”

    皇帝还没开口呢,陈循和高谷两名阁臣已经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不可!”顿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后,才由陈循继续道:“于大人身为兵部正堂,身负重任岂能自降身份地前去见那石亨?何况,要是石亨他果有不臣之心,一旦于大人去了有什么损伤,可就是朝廷的大不幸了。”

    “是啊,于大人在我京营将士里向有威望,朝廷还指着他提振士气呢,绝不能冒险去见那石亨。”高谷也附和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说法倒真叫于谦不好坚持自己的看法了,只能闭口不言。而天子则是面色一沉:“那还有比于卿更适合的人选么?”

    “臣举荐一人,他无论身份还是胆识都足以担当如此重任。”陈循说着,便看了一直站在边上,也没说什么话的陆缜:“那就是陆大人了!”

    “陆卿?”皇帝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也把目光落到了陆缜身上:“你可愿意为朕分忧哪?”

    陆缜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好心把这些官员给请进宫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刚才他们还口口声声说去见石亨有多么危险,这一转眼就把自己给推出去冒险了。但在天子殷切的目光下,他如何能推辞呢,所以在略作迟疑后,他还是抱拳躬身:“只要能为陛下办事,臣万死不辞,更别提只是去向石亨传一道旨意了。”

    “好,陆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皇帝见他一口应下此事,顿时露出了欣然之色。而其他那几名官员也纷纷夸赞起这个之前总被他们弹劾针对的锦衣卫指挥使来:“陆大人果然是尽忠国事之人,有你跑这一趟,我们便可放心了。”

    “不过……”陆缜却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吹捧,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臣希望陛下能允准一事。”

    “你说。”

    “臣希望朝廷能从国库里拨出些银子和酒肉来,作为犒赏边军将士的物资,如此才能稳定军心。”陆缜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对此,无论皇帝还是那些官员都不会不准,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只有于谦,此时却有些担忧地看了陆缜一眼,别人或许早已忘了陆缜和石亨之间的恩怨,他却没忘。现在让陆缜去见石亨,可着实有些危险哪。

    但既然皇帝都定下了主意,陆缜本人也没有反对,于谦自然也不好提出异议,最终只得忧心忡忡地暗叹了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着落,宫里又出了这等事情,这些臣子当然不好继续留下,所以便在又劝慰了天子几句后,纷纷行礼退了出去,陆缜因为身份的关系并没有与他们走在一处,略拖后了一些。

    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去和石亨这个老对头打交道,陆缜心里也有些含糊,一面走着,一面琢磨着该如何行事,不知不觉间脚步就更慢了几分。本以为等自己走出宫门时,那些官员应该早就离开了,不料刚到宫门前,就瞧见了那里居然还停着一顶官轿,随后才发现,于谦还负手站在那里,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此时,天空还飘着雨,虽有下人为他打着伞,但于谦的官服还是早就被雨水给湿透了。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完全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看到陆缜出来,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陆缜见状,赶紧上前见礼:“不知于大人你等着要见下官,所以走慢了几步,还望见谅。”

    “善思你言重了,真正要道歉的是本官才是。”于谦忙虚扶了他一把,这才面带惭愧之意地说道:“是我因为对锦衣卫的成见,所以连带着也看轻了善思。直到今日,我才知道陆善思一直都是原来的那个你,从未有任何的改变。只要是能为朝廷办差,从没有任何顾虑。还望你莫要怪我哪。”说话间,他便郑重其事地弯腰拱手行下了礼去。

    陆缜先是一呆,随后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一把,托住了于谦弯腰的动作:“大人这可折煞下官了,我可受不起您如此重礼。”对于谦,他只有尊敬而没有任何一丝的埋怨,即便不提其在历史上的功劳与大名,光是这些年来共事同朝的所见所闻,就足够让陆缜对他崇敬有加了。

    于谦听他这么说,又看出他此番言行都是发自真心,在欣慰之余也就顺势直起了身子来。但随即,他又暗暗地叹了口气:“不过善思你应下此事终究还是有些太过冒险了,早些年你与那石亨可是结下过不小怨仇的,你若去见他,恐怕……”

    “大人说的是,其实下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之前才没有自请接下这差事。但既然陛下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身为臣子又怎忍拒绝呢?”陆缜坦然说道。

    “你……”面对这样的说法,于谦是真不知该如何评说才好了。片刻后,他才又道:“那你可想好如何应对石亨及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了么?”

    “现在还没有定下主意。不过有一点下官还是可以断定的,那就是石亨其实并没有不臣之心,至少这一回,他还没有胆子真敢在京城闹出什么乱子来。”

    “哦?何以见得?”于谦忙问了一句。

    “因为他来了,虽然带了两千边军前来,看着好像声势不小,其实这反倒体现出了他心中的胆怯。正因为他觉着此来京城凶多吉少,生怕朝廷会治他之罪,所以才会带着两千边军来给自己壮胆。其实我北京有京营十万精锐,难道还会被这区区两千人马给吓倒么?当初也先的十万大军都没能攻下京城,他石亨又何德何能?

    “另外,若他真有不臣之心,接到这道调令时也大可推诿一番,甚至是不作理会,又何必非要冒这等险跑来京城呢?所以下官可以肯定,此番石亨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还勾不成什么威胁。

    “既然他不敢真干出什么出格之举来,我去见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毕竟我可是代表陛下,代表朝廷前去犒赏边军,问话于他的,他和手下诸军怎敢对我下手?”

    这一番分析倒是鞭辟入里,听得于谦连连点头:“你说的倒也与我所想差不多,此番石亨应该不敢乱来。不过你去见他还是要尽量小心些,切莫因一时之快而把他激怒了。”

    “大人说的是,这点分寸下官还是有的。”陆缜忙应了下来。

    就在于谦打算就此别过时,陆缜突然又道:“大人,有句话下官如鲠在喉,实在不吐不快。”

    “哦?却是何事,你只管直言便是。”

    “其实对于这次朝中那些位大人的做法,我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陆缜正色道:“在查明石亨确与徐有贞等人有所勾结后,他们就不该只是不痛不痒地加以弹劾,而是应该让陛下,让朝廷迅速治其重罪,然后将其就地免职,拿捕入京才是。而不是像今日般只胡乱寻个理由来让其入京述职。如此做法,一来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即便之后真拿下了石亨也未必能叫人心服;二来反倒弱了朝廷的声势,让边军小看了朝廷。”

    于谦听了这一番解释,又仔细一想后,也不禁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其实本官早前也觉着他们这么做有些太过小心了。奈何当时朝中上下,包括陛下都是这么个主意,我也不好苦劝……”

    陆缜苦笑一声:“所以等到石亨他正式入京述职后,如何处置他还足够让朝中大人们感到头疼呢,希望到时候他们能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行事上能果决一些吧。”

    对此,于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一笑,然后才与陆缜告辞分别。

    看着钻进轿子,缓缓而去的于谦,陆缜又吐出了一大口的浊气来。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更深的顾虑没有说出来——今年已是景泰七年,而在他的记忆里,正是这一年,发生了那场改变大明朝历史走向的夺位政变。

    在这场风暴里,石亨的作用是不容小觑的。本来他以为因为自己的努力,已经改变了历史走向,毕竟那徐有贞已被罢官流放,石亨也一直都身在边地,根本没有发动兵变的可能。可现在,那些朝臣居然就把此人从大同调了回来,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数可就不好说了。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一切还能挽回吧……”陆缜口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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