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吉祥突然亮明身份,出现在石亨跟前时,可着实叫后者吃惊不小。

    因为此时他可是在京营大帐之中,闲杂人等不得允许根本就近不得身,而曹吉祥也是穿着一身军卒的战袄才出现在他面前的。

    直勾勾地盯了对方好半晌,这才确认面前之人的的确确就是御马监掌事太监曹吉祥后,石亨一摆手,让闻声进来,想要拿下这位不速之客的亲兵出去守着帐门。随后,他眯起了眼睛来:“曹公公如此来见本侯可着实有些不妥哪。”

    “咱家当然知道这么做会给侯爷您带来烦恼,但要不这么做,接下来的事就不好谈了。”曹吉祥笑了一下,他居然也配合着石亨的口气,继续称其为侯爷,而非如今真实的伯爵身份。

    这一点称谓倒是让石亨面上闪过了一丝满意之色来,随即才问道:“这话却是怎么说的?你曹公公虽然地位不见得太高,但想要堂堂正正地见到本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咱家要见侯爷自然不难,难的是不让某些人知道我见了你。”绕口令似地说了这一句后,他又肃然道:“难道到了今日侯爷还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有多么的不堪么?在你府邸周围,早已遍布了锦衣卫的耳目,别说咱家了,就算是寻常客商有进贵府的,也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呢。”

    听他这么道来,石亨面上忍不住就闪过了一丝愤怒之色。他当然很清楚自家府门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过对此他也无力应付。毕竟那些监视自家的耳目都乔装改扮了,平时也没露出明显破绽来,他总不能叫下人胡乱驱赶吧?而且,在推知对方是锦衣卫的眼线后,他是更不敢这么做了,因为他可不知道这是不是天子让锦衣卫监视自己的。

    正因为在自己府上总被人盯着很不舒服,石亨才会选择更多地留在军营里。至少锦衣卫的手还很难伸进军营,自己在此还能保持一定的隐私。

    而现在,自己的处境被曹吉祥一语道破,这让石亨心里生出了一丝被人看穿的尴尬来,差点就要恼羞成怒了:“你这话又是何意?”

    “侯爷息怒,咱家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奚落于您,只是在陈说一个事实而已。如今您在京城的处境确实相当不好,就没打算改变一下么?”曹吉祥赶紧出言解释道,同时又把话头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引去。

    “改变?本侯现在不就在做这些么?只要把京营中的军马练好了,陛下自会重新赏识于我,到时候我便可重回北疆,到那时……”不等他把话说完,曹吉祥便摇头道:“侯爷,你早前不就是在北地统兵,立下过大功劳的将领么?可结果还不是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即便再能回去,又当如何?”

    “你……”真话往往是伤人的,听了曹吉祥这一问后,石亨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但一时却又拿不出反驳的话语来,因为这完全就是事实了。片刻后,他才呼出了一口气来:“曹公公,你就别在拐弯抹角说这许多了,本侯不是那些当官的,没有那许多的弯弯绕,你就直接把来见本侯的用意说出来吧。”

    “好,侯爷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咱家也就实话实说了,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打算救侯爷的性命,与你合作一把的。”曹吉祥上前一步说道。

    听到这话,石亨先是一呆,继而便哈哈笑了起来:“救我性命?曹公公还真是能危言耸听呢。本侯手我京营大军,难道还能有危险不成?居然还用得着你来救我?”这话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曹吉祥却并没有因为对方这等态度就动怒,只是一笑道:“看来侯爷你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已有多危险了,那就让咱家来与你说道说道吧。你可知道如今朝中有多少人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你除之后快?”

    “这个本侯自然清楚,但他们根本没那本事,陛下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上奏的弹劾,还不是照样让本侯在此领兵?”

    “是啊,有陛下护着,侯爷自然能万无一失。可要是陛下突然有个万一呢?”曹吉祥又上前了一步,同时再度压低了声音道:“虽然陛下正当盛年,可光今年这几个月里就已昏厥过多次了,他的龙体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而一旦陛下驾崩,新帝继位,他还会力保侯爷么?”

    “这……”石亨顿时一呆,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咱家敢笃定,这是绝不可能的。若有藩王即位,他是绝不会为了侯爷而与满朝官员为敌的。不光如此,因为侯爷手握京营兵权,又是当今陛下的亲信臣子,新帝说不定还会对你生出猜忌之心来,到时候都不用群臣出手,他就会亲自下诏夺你兵权,甚至……”说到最后,曹吉祥还举手成刀,虚劈了一下。

    石亨的面色再度一沉,虽然没有点头,但他心里却明显有些接受对方的说法了。他还是读过几本书的,当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而皇帝身体不好这点,他更是心知肚明,对方绝非危言耸听了。

    见他面色迟疑,曹吉祥心下便是一定,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起作用了,便打铁趁热道:“其实就是当今陛下,对侯爷你也不是完全放心的。不然就不会把你留在京城了。更不会让锦衣卫时时刻刻监视着侯爷府邸……”

    这话的挑唆之意那是相当明显,但已心存疑虑的石亨却很容易就接受了。因为他认定了锦衣卫敢做这些事情一定是得了天子的默许,而这么看来皇帝也在提防着自己哪。这让他心里更感不安,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沉吟了半晌后,他才抬起了头来:“就算你曹公公所言有理,本侯眼下确实处境堪忧,但就凭你便能帮到我了?论身份,论实权,你一个内宫太监还远不如我呢。”

    “咱家当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和面子了,但宫里还是有人能帮到侯爷的。”曹吉祥呵呵一笑,知道对方已然动心了。

    “宫里有人能帮到本侯?”石亨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来:“却是何人?”半晌之后,他才隐隐猜到了问题的答案,脸色跟着一变。

    曹吉祥一看就知道他已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卖关子,从袖筒里取出了一份带着红黑色血污的衣襟,送到了石亨面前:“这是他写给侯爷您的亲笔诏书,这上头可是真龙之血哪!”

    石亨悚然动容,下意识就用双手接过了那半幅衣襟,定了定神后,才缓缓地将其展开,看起了上头的内容来。

    作为曾经的边将,石亨还是有幸见过朱祁镇御笔亲书的,所以这一看上面的字迹,还真觉着有些相似。这让他的神色变得越发郑重起来:“这……当真是他亲手所写?并且确信会在事成后封我为国公?”说话间,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国公哪,这可是大明朝除了朱姓子弟外能得到的最高爵位了。自从太祖太宗两朝军功之后,百年来朝廷还没封过一个国公呢,这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真龙天子金口一开,岂会随意更改?而且这一次要是石侯爷你能帮他重登大位,其功劳可不比开国靖难要小,一个国公的爵位自然是顺理成章了。”曹吉祥一见对方那心动的样子,更是一喜,忙打起了包票道。

    “是么?”可很快地,石亨又从适才的兴奋里冷静下来:“本侯不是不信他的诚意,本侯是不信你们真能成事哪。当今陛下御极已有七载,天下早已宾服,你们想要做的事情便是谋反,恐怕很难成事吧?我若与你等同谋,或许都等不到被那些腐儒攻击,就因谋逆而被诛杀了!”他可不蠢,自然知道此事所需要冒的风险有多大。

    曹吉祥一听却也不急,反而点头道:“侯爷的顾虑自然是极对的,咱家也从没有想过让侯爷冒险起兵谋逆。”

    “那你们想要我如何配合你们起事?”这一下,石亨还真有些糊涂了,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咱家要的,只是侯爷在事起之后按兵不动,同时弹压住京城里其他各路兵马而已。这一点对侯爷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等到事成之后,侯爷在入宫向陛下称臣,一份拥立的功劳也就唾手可得了。”曹吉祥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这话说得石亨又是一呆,不过很快地,他便心动了。这么说来,自己的确不用冒太多的风险,若对方事成,自己自然有大功一件,即便他们失败了,只要自己反应够快也是能够弥补的。

    如此好事摆在面前,试问他如何能够不动心呢?所以石亨便点下了头去:“好,本侯就依你所言。只要你们起事成功,我必会率京营军马拥护天子即位!”

    “呵呵,那您很快就不再是侯爷,而该改称为本国公了!”曹吉祥笑着奉承了一句,惹来了石亨的一阵大笑。只是后者可没发现,在说完话低下头时,曹公公的眼中依然闪烁着诡谲莫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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