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做主的话,朱轲他们是恨不能即刻就叫人把陆缜当场打死了的。但显然,这一想法根本不切实际也不可能达成,别说包正刚不会听命行事了,光是现在还站在堂外的那些陆缜的手下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这让他们在恼火之余,却又对陆缜毫无办法,只能愤恨地盯着他,把希望寄托到包知府的身上了,毕竟现在这堂上能说得上话,做得了主的只有他。

    包正刚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让他心情就变得颇有些复杂了。一方面,他为自己终于有了做主的身份而感到有些扬眉吐气,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一阵压力,纠结下,他竟一时怔住了。

    好在,陆缜并没有再作坚持,只是冷然地站在那儿,等候着这位知府大人把主意拿出来。在等了半晌后,包知府才有些迟疑地开了口:“郑先生,可否先借一步说话?”此时他的语气已然软化,甚至对陆缜的称呼都变了,不再直呼其名,而称其为先生。

    陆缜若有所思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点头:“既然大人如此要求,在下自然不敢违背。”

    “那你且随我来。”包知府说着便站起身来,转进了背靠的屏风后头。陆缜没有迟疑,便也跟着迈步而入。朱轫下意识便想要跟过去,却被一旁的朱轲一把拉住,并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此事还是由包知府出面为好,他们就别进去瞎掺和了。

    屏风后头,是个独立的空间,完全与另一边隔绝了开来,所以两人要谈些什么倒是方便得紧。只是包知府心里依然有些怪异,这等审案审了一半,主审官员和原告却要避开众人单独谈话的举动也算少见了。

    不过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什么为官者的颜面了,见陆缜看向自己,便说道:“郑先生,你可知道自己差点就闯下大祸了?那周王府岂是你一个寻常百姓能招惹得起的?别说是你了,就是本官这个一地知府,也只能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若是你继续这么闹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甚至都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陆缜似笑非笑地听着他说着这等吓唬人的话,既不反对,也不符合。他这模样落到包知府的眼中,让其心里又是一阵腻歪,但还是按捺着心下的怒意道:“你别以为本官这是在危言耸听,你真觉着若是堂堂一个藩王想要你性命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么?当然,你可以认定了此事周王殿下并不知情,一切都是那两个管事自作主张,但你觉着一旦事情闹大了,周王会不因此就记恨于你?到时你只为了逞一时之快,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了!”

    听着对方软硬兼施地不断给予自己压力,陆缜的嘴角便翘了起来:“知府大人,其实真相如何早就很清楚了。那两名王府管事要真是狐假虎威,假传号令,或许能骗过这城里的大多数人,但绝对不可能让大人你如此忌惮的。这一点的真假在下还是分得出来的。”

    “你……既然你知道这点,为何还要如此做呢?”包正刚脸色一变,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此人确实看着就不是个寻常人物,这点眼力自然是有的。

    “我若不这么说,又如何与他们一争到底呢?”陆缜反问了一句:“尤其是当连知府大人都看着是与他们站在一边时,在下为求自保,就只能一口咬定此事了。”

    包正刚再次用诧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缜,半晌才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可这次又为何犯起了糊涂,非要与周王府一争到底呢?不如你就听本官一句劝,这就将此事揭过,不再提了吧?”

    可陆缜终究是让他失望了,只见其又一摇头:“我说了,此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明明错在他们,凭什么就能不了了之?何况一旦此事真相真传出去,恐怕就是周王殿下也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吧?”

    见对方如此油盐不进,包正刚是真个恼了:“你就不怕本官这就将你们所有人都拿下了问罪么?你别以为本官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消大人你一句吩咐,我和那些兄弟立刻就会身陷囹圄,就是生死也操于人手。但大人又想过没有,我既然敢来,就会不留后着么?”陆缜夷然无惧地回望着对方,看着却是胸有成竹。

    本来还真有此打算的包知府顿时一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后又迅速明白过来:“你早留了人在外面?”

    “不错。”陆缜对这名知府的不满已到了极限,此时再无半点尊敬之意:“我的人就在府衙外边的百姓之中。只要我这里一旦出事,你们所担心的事情就会迅速被人揭发。到时候,我想开封城里的百姓就得好好闹上一闹了。嘿,一个王爷,一个地方知府居然联起手来操控市面上的粮食,这事一旦宣扬出来,会是个什么结果想必大人你要比我更清楚吧?”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包正刚是又惊又怒,可这一下却是发作不了了。只有当他自身公正时,才能拿官威吓人。可现在,自己的问题已被人捏住,试问他如何还能在声势上压住陆缜呢?

    在瞪看了陆缜半晌,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退缩之意后,包知府只能长叹一声,退了一步:“你到底想怎样?难道非要让本官治那些王府中人的罪么?你也知道,那是不现实的。”

    “在下也实在有些好奇,为何你一个朝廷所封的地方知府会对一个藩王如此顾忌?我大明的官员一向不是最不畏权贵的么,就是天子犯了错,他们也一样敢于上疏直谏。怎么到了你这儿却完全不同了呢?”陆缜突然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这话说得包正刚的老脸一红,随即便道:“这是本官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本官只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其心虚的表情还是落入到了陆缜的眼中。显然,这位包知府与王府之间有着某种不可为外人道的联系,说不定只要能查清楚这其中的隐秘,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不过陆缜也知道,想从这位知府大人的口中问出答案是绝无可能的,便只得暂时放到一边,把自己此番的真实目的给道了出来:“其实让在下不作进一步的追究也不是不成,但却需要大人你主持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松动之意,包正刚心下便是一喜,赶紧出言问道。只要能把此事圆满解决,送这些家伙离开,什么条件他都肯答应。

    “实不相瞒,在下这次带人来开封,确实是为了购买粮食。不过除此之外,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那就是早前我曾派了一些手下的掌柜来此购粮。结果,却被知府大人给抓了起来,现在他们人还被关在牢狱之中呢……”

    陆缜的话还没说完呢,包正刚已经恍然地叫了起来:“你……你们与之前来我开封购买粮食,想运去荥泽的人是一路的?你……”原来一切的根源还是出在你们身上哪!这最后一句话,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去。

    陆缜却没有半点迟疑地点下了头去:“不错,我们正是为了救荥泽的百姓,才来的此地购粮。知府大人,那荥泽的数万百姓也同样是您治下的子民,您就忍心看着他们陷于绝地而不作救护么?”

    “他们也不是真陷入了绝地,其实大可以……”包正刚下意识就想为自己略作辩护,可话到嘴边,又突然醒悟过来,赶紧就闭了嘴。

    但就这两句,已让陆缜瞬间明白了过来——果然,现在荥泽县里掐着粮食打算兼并土地的那两人与开封,与周王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对了,那两个管事名叫朱轫、朱轲,而现在荥泽的其中一个大粮商又叫作朱轩,从他们的姓名里其实就能看出些端倪来了。

    虽然心下有些吃惊,但陆缜的反应却是很快,立刻又镇定了下来,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当地百姓断了粮,所以此番我必须从开封运走一批粮食。大人,之前那批粮食本就是我的人出钱所买,不可能有什么罪过,所以府衙要放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让本官答应把人和粮食都交还给你,这才肯把此事揭过去?”包知府终于回过味来,看着陆缜问道。

    “正是,除此之外,没别的商量。”陆缜干脆地点头说道。

    这下,咱们的知府大人又感到了一阵纠结。他很清楚之前是怎么回事,现在要是真按照陆缜所言,就无异于是在打周王的脸面了。可是,一旦不答应他这个要求,事情就越发不好收拾了。

    顿时间,包正刚再次陷入到了左右为难之中,有些不知该做何决定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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