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入六月,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季节,尤其是苏州这样的南方城市,天空中的赤日如火,不断照下灼热的光芒来,使得码头附近那条由青石板铺就的道路都被晒得滚烫,都快可以在上头煎熟鸡蛋了。

    可即便如此,本来已略显沉寂的码头还是因为大人们的一道命令而变得繁忙热闹起来,城中的役夫们或用推车,或直接用肩扛,不断把一些丝绸、茶叶、瓷器等地方特产往正停靠在港口边上的几艘大船运去。

    当看到这一幕忙碌的景象后, 许多百姓都现出了惊讶的表情来,这不是说海上有龙王发怒,会对官府的商船出手么?怎么这回官府又准备出海了,他们就不怕再闹个血本无归么?

    本来在这等情况下,城里的许多商家是会找到市舶司,期望能把自家的货物也托由官府船只一并运去海外诸国的,可如今,却早没有了这样的场面,商人们只是和寻常百姓一样有些异样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将此事记在心里,看看一段日子后,这艘商船会不会平安归来。

    就这样足足忙碌了有三五天后,这天上午,几艘大船便在许多人的注视下扬帆起航,缓缓朝着那碧蓝色的大海驶去。不过那些目送其离开的百姓们十有八九都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几艘出海的船只里所藏的可不是那些他们亲眼看着装载上去的各种特产货物,而是换成了上千的水战精兵,以及弓弩等作战利器。

    就在前一天晚上,趁着城里百姓都歇下后,市舶司与苏州卫的官军便两相配合来了手偷龙转凤,把那几艘满载货物的商船和另外几艘空船换了个儿。只因同时还换了船帆和旗帜,这些海船的样式又差不多,所以就瞒过了几乎所有百姓。

    看着船队远去后,站在港口处的陶雍等市舶司官员脸上的神色也不见有放松的。因为这只是此番计划的第一步而已,到底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会不会生出变数来,却是他们都无法猜测的。

    “提举大人,你说此法当真行得通么?”一名下属官员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陶雍轻轻摇头:“这个恐怕本官也不好说了。但正如陆大人所言,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试一试的,万一真能查出其中隐情来呢。我只担心这次试探依然无所获哪……走吧,回衙门,看看陆大人那边是否有了头绪。”

    众官员很快地赶回了市舶司衙门,并且在正厅里看到了神色凝重的陆缜。这让他们的心为之一提,陶雍在深吸了口气后,才上前问道:“陆大人,这次可有什么发现么?”

    这次的计划是明面上官府开始操办起出海事宜,不断进行相关准备。而暗地里,陆缜则派出锦衣卫的人盯着附近的风吹草动,只要有任何可疑之人,又或是官府里有任何人有与可疑人物相接触的,锦衣卫都会立刻就把疑犯给拿下了。

    说实在的,对此一点安排陶雍心里的想法是相当纠结而复杂的。他是既希望真能有所收获,又害怕真让锦衣卫在市舶司里找到嫌犯。所以当问到陆缜这一点时,他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目光更是紧紧地盯在了陆缜脸上,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陆缜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至少目前没有这方面的线索。也就是说,除了咱们这里几名官员,城里上下人等并不知道我们换了商船的事情。”

    “那要是他们未曾遇到什么海贼袭击的话……”有人顺口问了一句,而陆缜的回答却是:“那就要再等商船出海后的遭遇来看结果了。”

    看得出来,陆缜对什么鬼神龙王之类的说法还是相当抵触的。众人也不再多言,一切就只能静等事情的发展了。

    半月时间很快就一晃而过,当那几艘大家以为怎么着也该在两三个月后才能回转的大船突然归来时,还是让不少百姓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而当船上居然走下了成百上千脚步有些虚浮的官军时,百姓们就显得越发惊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出海的不是商船么,怎么就成了兵船了?

    不过这些官军可没有去理会百姓们的疑问,自顾返回军营,而带兵的将领则赶去了市舶司,见到了等候已久的陆缜等官员。

    当看到这些人毫发无损地回来后,陆缜便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这次出海可有遇到什么波折么?”

    “回大人的话,这一路标下率船队行了不下百里,都快赶到倭国境内了。可结果,却根本未有任何异常。只因随船的粮食有限,才不敢再走太远,带军回转。”那名将领神情肃然地禀报道。

    陆缜听了,眉头又是紧紧一皱,这才点头道:“那辛苦你们了,这就回营好生歇息吧。”在那将领走后,他又看了一旁似乎有些想法的陶雍等人几眼:“最后再试一次,让真正的商船出海。也不用离得太远,百里之后就回船归来。要是真有什么龙王,这点路程也够他出手了。”

    “下官遵命。”虽然知道这么做很有些冒险,是在拿满船的人员和那些货物赌博,但既然陆大人都吩咐下来了,陶雍也只能照办了。

    于是次日一早,又是几艘大船出海而去。这一回,百姓们的反应就和之前有所不同了,因为他们实在猜不透官府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了。只希望这些出海的船只能平平安安地归来。

    相比于上次,当商船离开后,市舶司的官员们显得可要紧张不少,不时会有官员跑去码头远眺大海。哪怕明知道那些船只即便一切顺利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回转,可依然有人不自觉地会去看看那里的情况。

    至于陆缜方面却是彻底的消停了下来,都不怎么跑去市舶司里了解情况,就仿佛已经听天由命一般。不过在这平静表现的掩盖下,是锦衣卫们在暗处的监视行动,早在决定派商船出海后,陆缜便已让手下人紧紧盯住了知道此事内情的诸多官员,其中就包括了市舶司提举陶雍。

    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人有任何怪异的举动,这些密谍就会把消息传送回来,陆缜也就有借口拿人查问了。可结果却再次让他感到失望了,这段时日里,这些官员的一切都很正常,也没见他们与衙门外的什么人有过联络。

    “难道是我猜错了,消息其实并不是从衙门里往外传的?”到了这时候,连陆缜都不觉要对自己的判断生出怀疑来了,“又或者对方这次并不打算对这些商船下手?可这也不对啊,那样一来,龙王诅咒一事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们不至于做出这样的选择。”

    越是细想,越觉着这事说不通,最终陆缜只能暂时将问题抛到一旁,静静等候着结果出现。

    半个月再次过去,商船没有回来;二十天过去,依然没有半点音信;直到二十四五天后,依然没有半点商船消息传来后,众人才惊觉大事不好。因为要是照之前约定行事的话,这几艘商船应该早就归来了。而现在这一结果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些船只一如之前的那些官府商船一般,在海上遇到了劫难,再也回不来了!

    已是七月底的时节,本来天气已经转凉,可此时在市舶司衙门的正厅的众人脸上身上却带了不少的汗水。就连陆缜这么镇定的人,此时也是满脸的不安,不时拿帕子擦擦额头,把汗珠抹去。

    怎么会这样?接下来却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的眼中都透露着这两个问题,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向陆缜提问或是发难,但他们看向陆大人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原来敬畏之情已经少了许多,却多了几分猜疑和不信任来了。

    “此事责任确实在我,本官到时自会向朝廷请罪。”在沉默了良久后,陆缜终于开口:“但是,即便如此,本官依然相信这次海上的劫难是人为,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我们疏忽了,才会让某些宵小之徒抓住了破绽,从而接连成功。”

    “大人,下官实在无法认同您的这一说法,若真是人为,谁能有这等本事,居然能把我市舶司的一切计划都了如指掌,除了下官外,这衙门里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了!难道大人认为是下官把内情给泄露出去的么?”陶雍终于是忍耐不住了,说出了憋在心里良久的话来。

    陆缜则是沉默以对,这时候的他心里满是疑惑,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只能站起了身来:“本官并无这个意思,陶大人不要太过介怀了。”感到烦闷的他索性打算出去走走,好透透气。

    在直接出了衙门后,陆缜连马都没上,更挥手让几名欲上前保护的护卫退下:“我想一人静静,你们就不必跟随了。”说着,抬步就顺着长街往前走去。

    而他们未曾发现,这时已经有一双充满了浓重杀意的眼睛已从一旁酒楼的窗口盯上了陆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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