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证而脸色阴沉,与他相反的,是刘道容等人却已嘴角扬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刘公公更是不时用眼角轻瞟陆缜,似乎是在说,你一定想不到自己辛苦找来的证人最终反而把林烈的罪名给坐实了吧。

    童尔瓜加却似乎没有感受到堂内众人的诡异气氛,依然自顾说着话:“可我童瓜族一向对大明朝廷忠心耿耿,可从来都没有生出过这等悖逆之心来,自然是不可能答应这一要求的。但是,林总兵手握军权,却也不是我们所敢得罪的,所以最后我们只能用了一招缓兵之计,只说周围那些女真部落未必会信我们的说辞,希望林总兵他能拿出更多的诚意来,比如书信什么的……”

    好嘛,这下连那封作为要紧证据的书信的来历也有了。显然是林烈为了取信于对方,这才写就了这么一封信。只是这信还没等送出去呢,他的罪行已然败露,从而被刘道容等人一举拿下!

    童尔瓜加的话还在继续:“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林总兵一怒之下再对我们下手,所以多派族人在山林入口处查探。结果,就在不久后,便让我们发现果然有一支官军突然就朝我们部落的驻地而来。为了保障全族上下的安全,我才不得已将举族迁往山林深处……”说着,他再度跪地叩首:“钦差大人,还望你能还我们童瓜族一个公道哪!”

    而此时,陆缜已然陷入到了惊诧之中,瞪眼看着对方,却是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就目前这女真人的证词来看,林烈的勾结他们图谋造反的罪行已经完全确认了下来。而且他甚至都从从犯变成了主谋,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刘道容得意地看着陆缜,这时终于开了口:“卫诚伯,现在这案子已然真相大白,是否就该定那林烈之罪了?”

    “又或者,卫诚伯你还想保林烈?”高当也阴阴一笑:“下官来时可是查明白了,那林烈在几年前一直都是卫诚伯你的左右心腹哪,您这么做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在里头哪?”是不是林烈如此大胆妄为的做法其实就是得自你的授意?这诛心的话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其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

    图穷匕见!他们布下这一局,把陆缜拉入此地,为的就是得出这最终的结果来。只要把林烈的罪名给定死了,那接下来文章就好做许多,趁机把陆缜也给攀扯进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陆缜明显也已经感受到了这等杀机,可让人有些意外和失望的是,他并没有露出恐慌之色,甚至那阴郁的表情也迅速褪去,重新变得镇定起来。在扫过几名幸灾乐祸的家伙后,他才缓声道:“如果此人所言是实,则林烈则必然罪责难逃了。就是本官与他关系紧密,为我朝廷法度也得将他处斩。但是……”说到这儿,他的目光突然就盯在了那童尔瓜加的脸上:“你所说的这一切真是实话么?”

    被陆缜那如有实质,如刀似箭的目光一盯,这名童瓜族的族长身子陡然就是一震,脸上也不觉紧张了起来。但在看到刘道容冲自己点头后,他还是咬着牙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所欺瞒!”

    “卫诚伯,这人也是你的下属辛苦带回来的,话也是你问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因为他所说的实情与你希望听到的不符你就要质疑了呢?”刘道容嘿笑着问道。

    “刘公公不要如此心急嘛,毕竟兹事体大,总要多留个心眼才是。”陆缜意味深长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才把那封关键的书信又给拿了出来:“照你的意思,这封信就是林烈答应给你们的保证了?”

    童尔瓜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道容,后者虽然感受到陆缜话里有话,心下略有些紧张,但自认为此一计天衣无缝,便冲其微不可察地略一颔首。

    得到暗示后,童尔瓜加才回道:“应该错不了了。只是这封信并没有送到我们手里……”

    “嗯!”陆缜也跟着点了点头,又把书信交到了苏慕道的手上:“苏知府再看一看,就是这封信吧?”

    虽然有些猜不透陆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了谨慎起见,苏知府还是接过信后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点头道:“就是这封信没错了,本官之前也曾前后看了数十次,不会有错。”

    “那就好。”陆缜并没有纠缠于此,而是站起身来,踱步到了依然跪在地上的童尔瓜加的身后,先是拿手拂了下他脑后那条跟老鼠尾巴差不多的小辫子,又按了按对方的肩膀,轻声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一个女真部落怎么就会发了昏地与某些别有用心之徒勾结来冤枉朝廷命官呢?你懵懵懂懂地来趟这浑水,就不怕淹死么?”

    他每说一句话,手上就按一下,直让对方跟着颤动了好几下,脸色也因为紧张的缘故而变得有些发白了。

    如今的陆缜无论经历还是地位都不是寻常之人能望其项背的,身上自有一股叫人望而生畏的气场。此时突然展露出来,别说童尔瓜加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真人了,就是在场的一干官员也感到了压力扑面而来,心跳随之加快。

    高当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职责所在他却是无法回避的,便出言道:“卫诚伯,你这话可是没有半点根据的,现在事实俱在,你总不能颠倒黑白吧?”

    “颠倒黑白么?却不知真正颠倒黑白的到底是谁。”陆缜呼出了一口气,又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实情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话传入耳中,童尔瓜加再度一震,想到了一些事情来——

    当时,那位将军可是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如果自己不照着他的意思说话,童瓜族一定过不了这个夏天。钦差大人纵然地位再高,也只能在蓟州逗留一段时间,可这些人却是一直都在此地的。

    想清楚其中的利弊后,童尔瓜加只有坚持下去了:“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好吧,那就让我来说一说你们存在的破绽吧。”见对方依然不肯改口,陆缜也就不再劝说了,转身重新走到了案前,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布的这一局确实很巧妙,妙就妙在是让我的人去找来的关键证人,如此便可让我再无反驳质疑的可能。但是,你们依然存在破绽,而且不止一处。”

    听他如此笃定地说话,刘道容几人的神色陡然就是一紧,尤其是苏慕道,身子更是有些发颤了,难道对方真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这第一处破绽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我锦衣卫里的千户汤廉看出来的。”说着,拿手引了下被点到名的汤廉。

    后者应声而出,看了那两个女真人一眼才开口道:“我们几个之前为了寻找线索,就在林明辉的带领下去了山林深处找寻童瓜族女真人的下落。他对那片的地形确实还算熟悉,几日下来,还真让我们找到了地方,只是那里当时已经被毁,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这些我们一早就已知道了,你费这话做什么?”高当不满地打断道。

    汤廉压根就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道:“本来按照之前得到的线索以及他刚刚所交代的一切看来,似乎是林总兵的人事败后为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才杀入山林了。结果因为他们早有准备,才举族避过了这一劫。”

    “这……这就是事实……”童尔瓜加下意识地叫了一句。

    “这就是其中的破绽所在了。”汤廉却冷笑道:“当时我就查过,那废墟上几乎就没有留下有人伤亡的痕迹,那就是没有任何交战了。既如此,官军又何必放这一把火呢?你们女真人都只是些最简陋的草屋,毁去了并无任何价值,唯一的用处就只有证明曾有人对你们下手。

    “而要是那些人真是为了替林总兵杀人灭口,当发现你们已举族逃亡后最该做的事情应该是追击才是,而非放火发泄。而且,如果留下你们的这一家园,他们还能来个守株待兔,从而将你等一网打尽。可现在一把火烧掉,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

    “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有所怀疑了,那里被火烧毁其实是一个阴谋,甚至就是你们女真人自己动的手!”

    这一番话说下来,顿时就让童尔瓜加陷入到了呆滞之中,竟已不知该怎么回应或反对才好了。对方就跟亲眼看到过一般,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汤廉却没有停顿多久,又打铁趁热道:“而你们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就是让我们过于轻易就找到你们了。如果你们真害怕被官军所害,一定会藏得更隐秘,即便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也不会露面,更别提把我们这些人引去自己的部落驻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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