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缜正欲下拜行君臣之礼,却被朱祁钰一手拦住,只听他轻声道:“善思,朕今日可是以你朋友的身份而来,这些礼数就免了吧。”

    要是换了个其他官员听到皇帝说这话,势必会更感惶恐。因为他们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都是君君臣臣,上下尊卑的那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等有悖伦常的说法的。好在,陆缜却与常人不同,虽然愣了一下,还是顺势站稳了身子,然后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皇帝:“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来,你我且先坐下说话。”朱祁钰笑了一下,有些反客为主地说道。

    陆缜只得从命,不过却没有坐在上首边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坐到了客座。皇帝则很顺势地坐到了主座,这才叹了口气:“朕也实在是没了主意,这才冒昧出宫来见你,希望善思你可不要让朕失望才好哪。”

    坐定之后的,陆缜脑子终于从刚才突见天子驾临的短路中恢复过来,心里也猜到了他今日的来意。略作犹豫后,便问道:“陛下可是为上皇一事而来?”

    “不错,前两日廷议时你也在场,这事实在难为,不知善思你对此有何看法?”朱祁钰也不兜圈子,直接就把问题给抛了出来。这事已经困扰了他好几天了,今天也正是找陆缜来解决问题的,所以回答得倒也痛快。

    看着皇帝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陆缜也是一叹:“臣也知道此事确实难办,毕竟如今朝廷实在拿不出太多银子来。”

    “是啊……”皇帝深以为然地一点头,可陆缜随后的一句话,却叫他为之一呆:“而且,臣以为,即便我们国库充盈,这银子也不该交给鞑子。”

    “啊?”朱祁钰还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顿时愣住了。

    其实有些话陆缜是不想直说的,毕竟天家的事情不是他一个臣子所能随意置喙的。可是,既然今日皇帝以朋友的身份来寻求自己的帮助,有些顾虑就只能先摆在一旁了。略一沉吟后,他才说道:“陛下,臣有几句肺腑之言,不敢说与君王知道,只能说给朋友听……”

    朱祁钰闻言,心里就是一动:“朕,不,我刚就说过,今日在此的没有君臣,只有朋友。你既然有想法,不妨就说出来。说不定就能帮到我了。”

    陆缜见他如此上道,心下也是一宽,便低声道:“若是在数月之前,上皇落在鞑子之手确实对我大明有着不小的影响,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我朝中已有英明天子,一切也重回正轨,纵然鞑子再拿他做什么文章,也难再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可要是朝廷此时出巨额银两给鞑子,以换回上皇,则势必会大长他们的气焰,同时也会让天下人重新记起当初的一切,这对任何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鞑子即便收了银子也未必会真按约定的把上皇交还给我们。要是他们觉着通过上皇可以从我大明朝廷手中夺取更多的好处,此风一开,只会给大明带来更加深重的负担。所以在我看来,我们大明绝不能在此事上作出让步。就算他们只勒索三两银子,也不能从命!”

    “这……”皇帝还真没想到陆缜的态度会如此的坚决,怪不得当日廷议他没有开口呢。要是他真把心思道出来,别说那些官员了,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囿于形势也只能驳斥于他了。

    但现在,从理智的角度来看,陆缜的这番话是对大明最为有利的,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凉薄。

    陆缜见他神色间露出了认同之意,心下更是笃定,继续道:“而且在我看来,其实此时的鞑子也觉着上皇只块烫手山芋,巴不得将他早早送回我大明呢。所以只要我们态度够坚决,最终退让的必然是他们。”

    “此话怎讲?”朱祁钰一听还有这等好事,赶紧问道。

    “上皇身份毕竟摆在那儿,鞑子又新近败在了我大明手下,他们是断不敢对他无礼的。而上皇在他们那里,还可能给我大明一个名正言顺地讨伐他们的机会,所以对鞑子来说,早些放他回来也是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举措。”

    “唔,听你这么道来,却也有些道理。”皇帝在沉思之后,忍不住点头道。

    陆缜笑了一下:“所以在此事上,只要我们能沉得住气,势必会胜利的一方。至于鞑子那边,无论是威胁还是勒索,都无关大局。当然,在此事上,陛下说不定会被人误会……”

    本来感到轻松不少而露出笑容的天子顿时又是一阵紧张,对自己的名声,他当然是相当看重。要是被人传成自己有心借蒙人之手害死兄长,可就不妙了。

    陆缜一下就看出了他的顾虑,便道:“其实在此事上,我倒也有一个想法。要是这时候有官员上奏弹劾当初上皇一意孤行,累死数十万大军和数百朝臣一事,或许天下臣民就不会太过苛责陛下了。”

    “你的意思是……”皇帝再次感到心中一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他也是个聪明人,陆缜只点了这么一句,他已迅速回过味来。只要有人追究土木堡大败的责任,朱祁镇必然要担上不小的罪名。如此一来,他现在的遭遇那就完全是自作自受了。此时若再有朝臣站出来说要朝廷出巨款把人救回来,势必会引来相关人等的不满与阻挠,如此天子自然就能从中抽出身来。

    “而且,这对陛下来说还有一桩好处,有此说法,即便上皇当真回来,对陛下也不会造成太大威胁了。”陆缜为了安对方之心,这次也算是豁出去了。

    而在听了这句之后,朱祁钰的脸色更是数变,目光也垂了下来,久久没有说话。

    其实他内心深处也藏着这份顾虑,要是自己皇兄真从北地回来,自己该怎么面对,又该怎么决定呢?把属于他的皇位还给他?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们兄弟关系再好,在这天下第一尊贵的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别说他们只是兄弟了,就算是至亲的父子,在皇位面前,这份亲情也显得有些不堪一击。君不见历朝历代,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父子反目,兄弟相残。

    与如今朱祁钰的境况显得最像的,就要数南宋高宗赵构了。一样是因为国难当头,他才得以幸运地继承皇位。而他是怎么做的?在手下将领岳飞屡屡喊出北伐中原,迎回徽钦二帝口号的情况下,身为人子人弟的赵构却是不断在后方掣肘,最后更是连发十二道金牌,借秦桧之手把岳飞给冤杀在风波亭里。

    或许宋高宗杀岳飞一事有着前后多种原因,但这一点显然是极其重要的。因为赵构担心一旦岳家军真如口号里喊的那样从金人手中夺回父兄,自己可就皇位难保了,所以索性就杀了他,永绝后患!

    现在,相似的抉择也摆在了朱祁钰的面前,他会作何选择呢?

    沉默良久,朱祁钰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陆缜一眼,说道:“我知道该怎么选了,一切当以我大明江山为重。”

    这是一句很程式化的说法,似乎是什么都没说明,但陆缜却从中听出了个中意思,便在回望对方的同时,说道:“此乃我大明之幸事也。”

    “既如此,那朕也不便久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且陆缜已经隐晦地提出自己将支使朝中官员弹劾朱祁镇,皇帝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陆缜却再度开口:“陛下,臣还有一要紧事想要禀奏。”

    “嗯?你说。”虽然觉着有些古怪,为何对方不当众上疏或是直奏,而是要挑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但皇帝还是准许地一点头。

    “恕臣斗胆说一句,如今我大明看似太平,实则隐患处处。尤其是国库空虚,若不能及时补充,假以时日,怕是会酿成大患哪。别的不说,只要今年或是明年哪里出了些灾荒,国库里这点钱粮是根本不够救灾的。”陆缜神色肃然地道。

    这一点其实身为皇帝的朱祁钰早就在感到担忧了,朝中也有不少官员上疏提到过。只是他们也就提一提问题,却从未拿出过什么办法来。毕竟想要让国库重新充盈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谁来也没办法。

    朱祁钰有些古怪地皱眉看着陆缜,实在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说。片刻后,才想到了什么:“莫非善思你有解此难题的好法子么?”

    “臣确有一策可解眼下之难题,只是却也有一桩难处。”

    “你快道来,只要能为朝廷解此难题,便是大功一件。”朱祁钰赶紧急声说道。这一问题对他的困扰可不下于皇兄是否归来哪。

    “还请陛下先恕臣之罪,臣才敢说。”陆缜却依旧吊着对方的胃口。

    “朕赦你无罪,快快说来。”

    “臣以为,要想使国库充盈,最快的法子便是开海通商!”陆缜终于慢慢地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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