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汉子快速穿梭在街巷之间,七拐八绕之后,终于来到了一条偏僻小巷的最深处。站定在最后那座宅院的后门跟前,确信没有人跟随后,他们才有规律地敲了几下木门,门开,便闪身而入。

    守在后院的两名高大汉子冲他们一点头,小声道:“少主在东厢房等着你们呢。”几人这才应了一声,继续快步直奔前头第二进院落的厢房。

    片刻后,这几名汉子就已来到了正轻摇折扇,握着一卷书,看着更像是某个读书士子,而非江湖中人的许青莲的面前,把自己几个刚才外出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当听他们道出这次来鲁任巡抚的朝廷要员竟是个叫陆缜的年轻人后,许青莲脸上那淡然的笑意便猛地一敛,手上一抖,扇子也被哗啦一声收了起来:“竟是他么?”

    “怎么?少主知道此人?还是说曾与他交过手?”房中另一人有些奇怪地开口问道,他正是白莲教山东分舵的香主薛信了。

    怔了一下后,许青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倒是没与他真正交过手,但前番我与老二在江苏行事所以失败,事后听说就是因为有他从中作梗。不过当时他只是一名府衙的师爷,后来听说因那事儿还被朝廷封赏了。这才几年工夫,他居然就能当上一省巡抚了么?”

    “这……会不会是同名同姓之人?”薛信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虽然身在江湖,却也知道大明朝廷里的官员想要升迁有多么困难,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从寻常百姓升到二三品的封疆大吏呢?

    “听他几个所描述的该人模样和年龄来看,应该是错不了了。而且你也不要忘了,如今的明廷正是缺人的时候,说不定他就是借这机会才窃居如此高位呢。”许青莲推测道。随后,又正色说道:“其实他是不是那个陆缜已经无关紧要了,对我们来说,他的存在总是一桩麻烦。”

    “是啊,谁能想到明廷居然会突然就派一个巡抚来山东,这让我们接下来行事可就多了几分变数了。要是以前那样,官府间相互掣肘,我们必能成事!”薛信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了少主,你说他会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莫不是明廷已经查到了我们的目的了?”说到这一句时,这位的脸色微微一变,似有些担心了。

    在原先他们的计划里,山东三司衙门间的互不统属那是相当关键的一环,这也是大明朝廷在地方的一处漏洞。

    话说太祖皇帝朱元璋因为自己出身低微,曾饱受官府欺凌压迫的缘故,一向就对官员富人饱含戒心。这一点习惯即便他当上了一国之君都未曾有太多的改变。于是老朱就给下头的群臣定下了各种最为严苛的法令,连俸禄都是历朝历代以来最少的。

    这还不算,老朱随后还大搞平衡牵制的一套手段。比如在朝廷里头,就设了言官部门来监视百官,之后甚至还丧心病狂地搞出个锦衣卫来。至于地方上,更是把军政大权一分为三,设了布政使司衙门、按察使司衙门和都指挥使衙门,让他们互相监视掣肘,从而无法真正做到一家独大。

    这样的做法固然可以确保朝廷的集权,但同时在出了某些大事时又可能让几个衙门间发生扯皮和推卸责任的做法来。后世的朱家子孙正是看出了这一弊端,所以才会在地方三司之上又设了巡抚这一真正独揽一省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出来。

    不过与几十年后几乎每省都有巡抚,巡抚一职几乎成了一省最高官员的情况不同,如今的巡抚依然只是临时性的委派钦差。都是朝廷因为某一差事或目的特意派遣,事成之后就要回朝复命,交卸官职的。

    薛信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会担心这是朝廷冲着自家而来的安排,正所谓关心则乱,做贼心虚嘛。

    许青莲却在思忖之后迅速否定了这一猜测:“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有所行动,他们如何会有相应的安排?不过多了这么个变数,咱们必须更加小心才是,这次在山东的举事是许胜不许败!”

    “属下明白,一切都已按部就班地在干了,只要这场雨真如预料般会越下越大,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那就去好好准备相应的一切吧,山东这儿的一切都要仰仗你薛香主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哪。”许青莲正色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叮嘱道。

    “少主你就看好吧。”薛信保证似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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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济南城内的官员们可不知道自己辖区之内已有白莲教的贼人在蠢蠢欲动想要大搞破坏了。他们还在鲁味阁内推杯换盏地为巡抚大人接风洗尘呢。

    在几轮酒互相敬下来后,最高那层的酒席上的气氛已是相当融洽,觥筹交错间,不断有人在跟陆缜敬酒,同时还说着些大人年轻有为,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之类的奉承话儿。

    面对这些人不断地好话和敬酒,陆缜只能勉强应付着。好在他的身份摆在这儿,无须跟敬酒之人那样把杯中酒一口干掉,只要略喝一下便可。但即便如此,几轮敬酒下来,他也喝了不少,此时整张脸也有些酡红色了。

    正当陆缜夹着一块夏津布袋鸡放到嘴里慢慢品尝天下闻名的鲁菜风味时,又一名官员端着酒杯摇晃着来到了他的跟前相敬道:“下官听闻抚台大人当初在广灵为官时,就已展露不凡,一县令身份,率众将士坚守城池并击退来犯之敌,实在是让我等感佩不已哪。我在此就敬大人一杯,以表心中敬意!”说着,也不待陆缜反应,就已咕嘟嘟地把杯中酒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陆缜听他这么推崇自己所立的功劳,却也不好不作表示了,便也就跟着把杯中半杯残酒给喝进口中。见此,众官员便是一阵叫好。

    还没等陆缜有什么表示或谦虚几句呢,便又有人端了酒杯走了过来。这一回,对方却是以陆缜在京城时硬顶王振一事作为敬酒的理由……

    如是者,不断有人上前,把陆缜这几年来在朝中所立下的功劳一一列举,什么不畏权贵破命案,什么在杭州杀退倭寇……反正只要是和陆缜能挂上钩的功劳,他们一个不落,都举出来,然后借机敬酒。

    刚开始时,陆缜还没往深了想。可随着几杯酒下肚后,他的头脑反倒清醒了些:这些家伙的敬酒明着是在奉承讨好自己,实际上除了灌醉自己外,似乎还藏着另一层意思哪——自己这个山东巡抚过往做过的一切他们这些下属全都了如指掌!换句话说,自己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哪。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缜的神色便是一冷,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讥诮起来了。这些山东官员还真不好说他们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了。说他们胆小吧,居然敢用这等方式来半威胁自己,可要说他们胆大,却又是如此藏头露尾,而且还看着如此恭敬,这实在太也矛盾了些。

    或许这些家伙的目的就是逼着自己知难而退吧。陆缜慢慢地醒过味来,心里也已有了办法。

    在又和一名官员喝了半杯酒后,陆缜便让人给自己的酒杯满上,然后站起了身来,做了个敬酒的手势。

    本来还想上前的一些官员,以及边上正互相说话敬酒的众人在看到巡抚大人的这一举动后便都静了下来,把注意力投到了陆缜身上。

    只见陆缜似笑非笑地端着酒杯说道:“都是山东人最是热情,本官今日算是领教了。你们也确实都是一片好意,奈何这一路赶来舟车劳顿,本官确实是有些乏了,已然不胜酒力。这一杯酒,本官就敬在座的各位……”

    听他这么道来,众官员士绅便也都端起了酒杯来,准备满饮一杯便就此散去。毕竟他们还没胆子直接把初上任的巡抚大人给直接灌趴下。

    可就在众人把杯口凑到嘴边,等着陆缜喝酒后陪着饮下时,他却又突地一顿说道:“另外,各位大人之前敬本官酒时多有说到我曾立过的微末功劳,其实那些根本不值一提……”

    “大人过谦了,您这几年为我大明所立的功劳足以让我等臣子汗颜,若您这些都算不值一提,这天下也没什么功劳可被人提及了。”当即就有人奉承道。

    陆缜也不接这话,只是继续自顾道:“对本官来说,前者所做之事再有功,也比不得这次来山东所能立下的功劳。这开海一事乃我大明将来百年的重中之重,若是能成了,则你我都将名垂青史。所以各位大人,还请与我满饮此杯,从此你我同心协力,把朝廷吩咐下来的开海一事做好。”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已把酒一口给干下了肚去。

    而他面前那些端着酒杯刚欲喝下的众人此时却都呆住了,半晌后,才有些迟疑地把酒喝了下去。只是那美酒入嘴,此时却只能感到一阵辛辣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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