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杖杀贾明在县衙内所起的效果还是相当立竿见影的,这让一干胥吏差役顿时就夹起了尾巴,再不敢轻视上司们所下达的命令。

    在地方官场,尤其是像曲阜这样的小县城里,官和吏之间总是存在着如跷跷板一样的微妙博弈,此起则彼落,彼进则此退。不过一般来说,占据上风的往往会是那些地位更低的胥吏阶层,因为当官的是外来户,不但在此人地两疏,而且还待不了太久,这自然就给了手下人以把持权力,凌驾其上的机会。

    也只有当做县令的足够强势,有着杀心和铁腕,再加上一批肯为自己用命的手下时,这一情况才会逆转。而这一回曲阜县里的变故却是另一回事,陆缜及锦衣卫的介入,让县衙的胥吏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猛龙过江。

    贾明之死,告诉了他们一个很现实的道理,县令一旦真铁了心要对付他们,他们这些吏员根本是无法反抗的,尤其是当他身边还有一群真敢下手的凶神恶煞之时,这一点的威慑力就更大了。

    所以,当邱长元把众人集中起来,再度声明,让他们照自己告示里所提的,下乡去催收秋粮时,这些人再不敢反对,纷纷苦着脸答应了下来。他们其实很清楚如今秋粮的征收是个什么情况,粮食都在粮长大户以及孔家手里捏着呢,百姓们怎么可能再拿出同样数量的粮食呢?

    可是在贾明的前车之鉴下,众人却不敢不从。而更让他们感到头疼的,是邱知县这回还加了期限,三日一追,五日一比。三日里若不能收来一定数量的粮食,则必然严词申斥;而要是五日还不能达成目标,便要挨上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了。

    这还不算,邱长元随后又把规矩给亮了出来,倘若三比,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些人依然不能把差事办成,那此人就会被直接开革出县衙,永不再用!这一条对他们的威胁可就太大了。

    虽然这些胥吏差役在县衙里地位不高,名声也不好听,就连俸禄也少得可怜,但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好处却有许多。他们有的是办法从百姓身上获取十倍百倍自己俸禄的银子,甚至比一般官员的收获更多。但这一切,靠的还是这一身皮,一旦没了官府这身皮,不但意味着收入断绝,甚至会招来旧日仇人的报复,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当邱长元宣布这一决定后,这些人是真个着了慌了,接令当日,就赶紧出动,跑去划规自己的村落,前往催收粮食去了。

    不过光是靠着他们的这股子干劲儿想要把这事办成显然是很不现实的。虽然官府的告示已经贴出去有了两日,大家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个说法,可是那些粮长大户压根没有将收来的粮食分下去的举动,这让百姓村民手里也就没有余粮了。

    当差役胥吏们纷纷上门征收时,百姓们只能告求宽限时日,也有那直接的,把事情推到了自家村中的粮长身上。反正就是一句话,三日下来,就没一个能按数完成要求的,甚至多半人连一斤秋粮也没能收上来。

    在听了知县大人的严词申斥后,这些人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出动。不过他们对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面对百姓时态度更加的强硬,甚至还有威胁要以抗税的罪名把人给带走的。一时间,直闹得曲阜全境人心惶惶,暗地里非议官府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当这些消息纷纷传入孔家之后,孔承庆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一些。

    前两日,在知道县衙居然打杀了贾明时,他也着实惊怒交加,差点就想亲自跑去县衙找邱长元算账了。虽然贾明不是他孔家的家奴,却也算是孔家的一条走狗。现在县衙居然直接把人给打死了,这不是在当众打孔家的脸么?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因为有孔澈和孔洵两人极力劝阻,才让他暂时息了怒火。其实他也清楚,邱长元本人是没有如此大胆子的,这背后一定是那留在县衙里的神秘人为他撑腰,自己此时杀上门去,恐怕未必能讨得什么好处。因为说到底,贾明也是县衙里的人,自己确实没道理为其出头。

    正因如此,让孔承庆更觉憋屈。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实行反击呢,结果却得到了这么个消息,这让他很快就转怒为喜:“哈,这家伙本事也就此而已了。居然想着强行征税,他就不怕激起民变来么?”

    “大公子说的是,显然那家伙过于自大了,以为万事都可用强来解决。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以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在这曲阜县里,他那套是行不通的。”孔洵赶紧献策道:“不如我们这就派人去各村找人,让他们明日就来县城,堵住县衙……”

    孔承庆听了他这一策略,却不急着表态,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孔澈:“你怎么看?”

    “大公子,小的以为此事还可以再等上一等。如今那些差役和胥吏尚未把事情做绝,百姓也不敢真跟官府为难。不若再等上两日,待他们真个如宣扬里所说的那般因为收不到粮食而抓捕无辜百姓。待到那时,我们再派人去乡间挑动一番,自然就事半功倍了。”孔澈却有自己的看法。

    孔承庆在沉吟了一下后,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现在行事还早了些,就再等两日吧。还有,我们孔家也得出面,把事情报到知府衙门,如此一来,足以把邱长元给换了!”虽然真正与他们作对的另有其人,但邱长元居然敢于反抗,也让孔承庆对其大为不满,意欲换人了。

    “小的明白,这两日,上报府衙的书信便会送出去。到时候双管齐下,够他们喝一壶了。”孔澈嘿嘿地一笑。

    “对了,那家伙的身份可查出来了么?他们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孔承庆又想起了县衙里的神秘来客,忍不住问了一句。

    但这一回,却还是让他失望了:“依然没有什么收获。现在县衙里已被他们的人所把控,我们的人根本接近不了他们。唯一得到的消息是,邱长元称其为大人,显然此人身份很是不低。”

    “那就继续查,务必要把他的真实身份给查明白了,不然到时他一走了之,我们都不知该找什么人。”

    “是。”两名管事苦笑了一下,还是应下了这一难题,这事可实在有些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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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手上的差事感到更加棘手的,还是县衙的这些人。

    这都第五天了,他们依旧没有任何收获。哪怕他们发了狠话,甚至有几次掏出铁链欲拿人了,可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当听闻如此禀报后,邱长元当即下令,把这几十人都给叉到了院子里,就是一顿板子。直打得这些人好一阵的鬼哭狼嚎,动静连县衙外头走过之人都听到了。

    等他们挨足了板子,邱长元才把这些走路已经一瘸一拐的手下重新叫到了跟前,再次申明自己的要求与期限:“现在已过了五日了,要是再过十日你们依然无法把差事办好,那本官只有将你们逐出衙门,找那肯用心之人来为本官做事了。”

    这话说得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纷纷跪地相求起来:“大老爷开恩哪,非是我等不肯尽心,实在是这差事不好办哪。百姓的粮食早就上交,他们手里也没有粮了,若是我们真个逼迫过甚,只怕会闹出祸端来,还望大人明鉴!”说着,众人又是一阵磕头。

    虽说他们是跟邱长元求饶,可其实这些位的眼睛却全往一旁安坐的陆缜身上瞟,求的其实是他。

    在看他们拜求了有好一阵后,陆缜才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这些人,平时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遇到这事就变得如此愚蠢而不知变通了?你们威胁百姓,向邱大人求情有什么用,岂不闻解铃还需系铃人么?”

    “啊……大人的意思是?”众人见他开口,精神便是一振,但依旧有些不解其话中之意。

    “你们不是都说了么,粮食都在那些大户手里攥着。既然都知道这点了,为何就不能在他们身上想想办法。只要让大户把粮食发还给村民,你们不就可以顺利收粮了么?”陆缜笑着给出了一个建议。

    众人闻得此言,不觉一呆。随后便暗骂自己确实死心眼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但很快地,他们的脸上又现出了苦相,因为这事也不好办哪。

    他们所以想不到这一层,固然有惯性思维的盲区原因,更大的缘故,是在于他们内心里还是颇为忌惮与大户交涉的。人家地位可比自己要高得多了,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若是他们不肯,自己又当如何?

    当这些人提出这一顾虑时,陆缜却只丢下了一句话:“这个就得看你们自己个儿的本事了。那些大户或许不怕官府,但总有让他们感到畏惧的东西,好好想想,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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