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顗终于答应薛绍,放弃“清君侧”这样一个并不现实的愚蠢念头,转而愿意出面帮助薛绍一起,说服汾阴薛氏的其他族人。

    有了大哥的点头,薛绍知道这件事情就已经是成功了一半,心中一块大石可谓落地。

    从薛绍的父辈算起,当时他的父亲、同样也是大唐驸马的薛瓘就已经在薛族之内颇富声望,如果不是因为被流放,号称“天下文宗”的薛元超都未必能比得上薛瓘。而到了薛绍一辈,继承了父辈侯爵并担任了多年刺史的薛顗,在薛族内重获尊重名望极高。后来薛绍与太平公主大婚之时,二圣封薛顗为公爵并将他调到京城为官,使他的声份地位更上一层楼。

    现如今随着薛族旗帜薛元超的去世,薛顗在薛族内的影响力已是无人可极。薛绍本人虽然贵为驸马手握重权,但在汾阴薛氏这个儒学大家族里,讲究的是辈份、学问和德操。在这三点上薛绍都没什么优势,此前不治家学沉湎于声色的蓝田公子,在族内甚至一度声名狼籍。近年来成为了驸马的薛绍,则是忙于仕途与征战很少有机会参与族内的事务,和族人之间的交往也并不太多。所以真要论及在薛氏大家族内的人望和权威,薛绍比起自己的大哥薛顗来说可算是差远了。否则,他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先** 要说服自己的大哥。

    当晚,薛绍夫妇便在薛顗家中住了下来。

    次日没有朝会,薛绍趁热打铁的邀请大哥一同前去拜访薛族的另一位重要族老,如今的户部侍郎薛克构。

    薛绍对薛克构这个小老头儿的印象一向还不错。记得他为人和善很好说话,但不知道在“女皇”的重大问题之上,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虽然他这个户部侍郎的官儿比起薛绍来说是差了那么一截,但是在族内的影响力却是远比薛绍大了十倍不止。当年薛元超仍然在世之时,私下见了薛克构那也是客客气气的口称“族老”并以殊礼待之。

    午饭过后,薛绍兄弟俩便着手准备前去拜访薛克构,太平公主声称也要同去,薛绍便答应了。早些时候琳琅等人已经带着太平公主的卫队找了过来,看来今日出行无可避免的还得打出一点排场。

    出发之前薛顗还有一点忐忑,私下问薛绍,“如今牧院的人无处不在,把文武百官盯得很紧。朝堂上的大臣们全都不敢私下相聚了,走在路上碰到了熟人都不敢随意攀谈。你我如此公然拜访族老,会不会惹上麻烦?”

    “不打紧。”薛绍就笑了,“从我自投牧院的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牧院的人轻易不敢再来招惹我了。索元礼甚至转托他的义子柳怀义来向我说,以后只要我想过问牧院之事,派个小厮递一张条|子过去,就能一切办妥。”

    “真的?”薛顗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惊讶道,“索元礼何许人?文武百官谈之色变的索命恶鬼啊,他会听凭你的摆布?

    “就算他肯,我也没兴趣摆布一个恶鬼。”薛绍笑道,“但是牧院的人暂时不敢再来招惹到我以及我的家人,这一点倒是可以肯定!”

    “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薛顗很是释然的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又有点憎怪的道,“二郎你为何不早说?为兄近些日子以来,可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但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以为是牧犬来犯!”

    薛绍呵呵直笑,“大哥,你当年可是曾经力搏恶犬救下过小弟的,如今怎会如此怕狗?”

    薛顗也哈哈大笑,“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呀!”

    在太平公主的仪仗队护卫之下,薛绍一行人去往薛克构的府上。可是到了他家时却发现府门紧闭。侍卫上前叫门,良久也是无人应答。

    薛顗说,现在的大臣多半如此,在朝办完公务马上回家,回家之后府门紧闭拒不见客,连家中至亲来了也会吃上一道闭门羹。目的,只是为了避免被牧院的人给盯上。

    薛绍不禁有点气恼,武则天是要打击政敌没错,但下面的牧院却是将她的意图给十倍、百倍的放大了,只把京城搞得一片白色恐怖,官不聊生。

    转念一想,这仿佛是华夏几千年的“优良”传统。上头发一道旨令下来,下面的人如果没把事情干出十二分的漂亮,就不足以显出自己的能干与忠心。于是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就像牧院现在这样的,大臣们只要私下会见亲友,就有可能会被强行冠以一个“私结党朋”的莫须有之罪,从而就被严查重审。

    “你,过来。”薛绍招手唤来一个太平公主的仗仗队卫士。

    “驸马请吩咐!”

    “伸出手来。”薛绍拿出自己的官印,在他手上印一记上去,然后对他道,“你骑上快马跑一趟牧院,叫一名牧院判官来此地见我!——马上!”

    “是!”侍卫二话不说,骑上快马风也似的跑了。

    太平公主好奇问道:“薛郎,你干什么?”

    薛绍道:“我们是不怕牧院的人,但是薛老怕呀!——于是我索性叫个判官来这里看着我们私下聚谈,以毒攻毒,兴许薛老就不会怕了!”

    太平公主咯咯直笑,“亏你想得出来!”

    薛顗直叹气,“二郎,难不成我们就这样等着?——你我兄弟等等无妨,公主殿下岂能如此?”

    “大哥不必介意。”太平公主说道,“薛郎能等,我也就能等。”

    薛顗苦笑了两声,“那好吧,只好委屈公主了!”

    没过多久,那名侍卫去而复返,马背的后面多了个人。薛绍一看,巧了,还正是自己那天在牧院消谴过的判官,张知默!

    张知默来得急呀,都顾不上坐马车带随从,坐在侍卫的马背后面就来了。马匹刚刚停稳他就慌忙滚鞍下马,上前对薛绍就拜,“张知默拜见薛驸马!不知驸马唤我前来,有何驱使?”

    薛绍的嘴巴对着薛克构家的大门努了一努,“我想拜会自家的族老薛侍郎,可是他不敢开门。你去替我把门叫开!”

    “呃……是!”

    张知默犹豫了片刻,走到门前大力的砸门,并大声叫道:“我乃牧院判官张知默,有紧急要务面见薛侍郎——速速开门!”

    话刚落音,门开了!

    门口站了一个男子,慌慌张张哆哆嗦嗦的拱手拜道,“薛、薛成……恭迎张判官!”

    薛顗这时在薛绍耳边小声道:“京城有传言,判官上门无常索命,牧院受审阎罗殿前。今日薛老这一家人,肯定是要狠受一番惊吓了!”

    薛绍瞟了门口那个薛成一眼,见过。记得他是薛克构庶出的一个儿子,没有做官,只在家中治学并照顾老小,是薛克构家里的大管家似的人物。

    张知默冲着薛成没好气的道:“薛成,你也太不懂礼数了。太平公主殿下与薛驸马还有河东薛公,三人一同在此,你居然恭迎我这个小小的牧院判官,是何道理?”

    薛绍笑了,教训得好!

    薛成一愣,这才醒过了神来,慌忙出门客客气气的拱手立在了太平公主的车驾前,又是恭请又是道歉恕罪的,说了半天。

    “好了,带我们进去拜会你的父亲吧!”薛绍不想听他唠叨了,直接说道。

    “这……”薛成有点犹豫,下意识的看向张知默。

    张知默当场就怒了,“你看我作甚?——我不过就是听凭薛驸马使唤的一个马前卒子,来替他叫一叫门的!”

    “是是……在下多有怠慢!”薛成马上答应下来,“公主殿下,薛驸马,薛公——你们快请!”

    薛绍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看来我们三人加起来,还不如一个牧院判官的面子大呀!——张知默,你要和我们一起进去坐坐,顺便从旁监听一番吗?”

    “下官抵死不敢!”张知默连忙弯腰下拜,那腰都快要弯成了九十度,“下官就请告辞。驸马再若有所差谴,只管派人来唤便是。下官一定随传随到,竭诚听凭驸马使唤!”

    “判官客气了。”薛绍笑了一笑,对那名侍卫道,“仍由你来负责,把张判官送回牧院。”

    “是!”

    张知默客客气气的一一拜别了薛绍和太平公主以及薛顗,这才翻身上马和那侍卫一同去了。

    薛成早就目瞪口呆,表情僵硬得像是泥胎菩萨一样了。

    薛顗则是兴奋的一拍巴掌,“二郎,你真行!竟连牧院判官,也能供你使唤!”

    薛绍呵呵一笑,“我们还是快点进去,拜会族老吧!”

    三人在薛成的恭请之下进了薛克构的府第。走到半道薛克构本人已经匆忙迎了出来,见了薛绍等人先是呜呼唉哉的大叫了几声,然后连声道:“薛驸马你们来便来了,偏还请个判官上前叫门——小老儿只当是无常前来索命了,差点就在里间上吊自尽了啊!”

    “二郎,看你干的好事!”薛顗当然只能是帮着数落薛绍了,“吓坏了族老,还差点闹出人命来!”

    薛绍真是哭笑不得,连忙拱手道:“我的错,我的错。族老勿怪,族老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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