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利器割喉。

    从拱形门前的两具尸体上,艾米·尤利塞斯确认了他们的死因——瞪大的眼睛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喉部有非常明显被利器切割的痕迹,但令人生疑的是,凝固在他们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呈现濒死者特有的扭曲。

    这不正常,非常的不正常。

    咽喉尽管是人类生理上的要害,但荣光者被抹了喉咙立刻身死,只存在那些用以愉悦世人的骑士中,事实上对身体素质堪比怪物的荣光者来说,即使是心脏被洞穿这种致命伤,顽强点的甚至还能继续战斗好几回合,更别说只是被人割破了喉咙,这种级别的伤势根本不足以让一向以钢铁意志闻名的神庙卫士在一瞬间失去抵抗之力——说到底,造成这一切的只有敌人的能力,或者权柄。

    即死方面的能力?

    或许还要加上速度附加?

    少年不是很能确定,两具尸体的样本终归还是太少,所能提供的情报非常有限,到了这时候也不需要担心可能存在的敌人,没有任何犹豫或是迟疑,他拖拽着不那么听使唤的身体,来到了横七竖八的一地尸骸前,躬下身检查每一具尸体所受的致命伤——不出所料,每具尸体之上都只有咽喉处的一处创口,且都是一击必杀。

    不——

    或许不是所有。

    当试到第七具尸体时,他注意到了脚下这个失去生命气息的年轻男人脸上因苦痛而扭曲变形的狰狞面容,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他那始终未曾闭合的双眼,然后仔细的审视着这具与众不同的尸体——仅从伤口上看不出太多的名堂,能确定的只是他确实挣扎了相当一段时间,甚至地上那片触目惊心的鲜血绝大多数都源自于他。

    这个出血量,一般人死上几次都不够。

    应该是有着自愈类能力。

    但单单是这份不屈从死亡的意志力,就足够令人叹服。

    艾米想到,真相具体现在已无从知晓,可自愈能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即死效果是目前最能说得过去的推测,他也无意继续深究下去——毕竟,对于不具备自愈类能力的他来说,这个情报不具备任何价值。

    需要在意的,是这位与死亡做抗争的牺牲者有没有留下些什么。

    就目前来看是没有,但他可不认为在一位如此顽强抗拒着死亡的人不会留下任何的线索,他没找到的原因或许超乎预料的简单,要么是线索藏的非常隐蔽,要么则是留下的线索被人毁尸灭迹——就目前来看,应该是第一种可能,以黑暗众卿的高傲,恐怕不会看地上的尸体哪怕一眼。

    那么,是哪里疏漏了?

    少年摸了摸下巴,视线在地上的血泊中微微驻足,随后眯起了眼。

    不,或许只是被掩盖了。

    荣光者伏低了身子,用手均开地上的血迹——果不其然,在大理石地板上有一行淡淡的刻痕。

    “不要看。”

    他读出了地上的那行文字。

    不要看?不要看什么?是不要在意敌人的正体,还是指敌人能够操纵某种影响视觉的幻象,乃至于这行字迹本身也一并隶属于不要看的范畴之内?

    情报的缺失,让一切再度变得诡谲起来。

    这种似是而非的遗言,模糊的不能再模糊,艾米·尤利塞斯摇了摇头,将注意力从中抽离,而后起身——对这种可以从多种角度进行解析的线索,没必要进行过多的脑补,只要相对留点心就好,一味的沉湎其中,只会将自己搞糊涂,在思维的泥沼中越陷越深。

    所以,只要行动就好。

    少年不存在畏惧死亡的理由,不应被注视之物?就算明白了对方的正体,知晓了对方的破绽又如何?连行动都不便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进行战斗,更遑论和黑暗众卿这一级数的敌人交手的而,一旦遭遇唯有一死。

    眸光稍稍有点黯淡,这身伤势起码也要三五天才能调养好,而三五天的时间或许在和平年代不算什么,但在眼下这个不可名状的混沌恶物即将苏醒的时候,别说三五天,就算是三五个小时都耽搁不起,必须与时间赛跑——也就是说,恐怕在相当的时间内,他都不得不拖着这一身沉重的伤势展开行动。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放弃的理由。

    下意识的想要握紧拳心,但血痂与创口撕裂的痛楚却让他惊醒。

    已经虚弱至此了吗?

    没有过多的言语,荣光者仅仅扫了一眼从指缝淌落的血液,便再次迈开脚步。

    赫菲斯托斯神庙很大,并且几乎不对外开放,路上也没有相应的指示牌,但如果仅仅是去找神庙大祭司,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因为他与火种同在。

    而火种,作为秩序的源头,一切光明之始,天生便能令荣光之裔生出共鸣——在这里套用伊格纳缇那套说法或许会更容易理解一些——火种是先民燃烧殆尽的残骸,而荣光者体内的秩序之血则传承自第一代在混沌原野点燃火种的先民,两种同是先民血肉的被造物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共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于是,顺着血脉源头的感召,荣光者不急不缓的向着危险之地进发。

    没错,危险之地。

    既然敌人有相当的可能是不可一世的黑暗众卿们,那么他们突入赫菲斯托斯神庙唯一的目标只可能是神庙内部供奉的火种,大祭司埃德加·高尔斯沃西必然成为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道阻碍。

    尽管相传在赫菲斯托斯神庙内,祭祀火种的大祭司拥有种种难以揣度的神秘力量,即便是先古列王时代追随在王旗之后所向披靡的骑士们,也对这些与火种同命运、共呼吸的隐世者,始终保持着最高级别的敬意。

    但他能否敌住黑暗众卿或者同等规格的敌人的围攻,依然是未知之数。一来敌人有备而来,难说有没有针对性的准备,二来则是火种的力量早已伴随时间的流逝而日渐衰弱,早已不复先古列王时代的辉煌,难说力量与火种休戚相关的神庙大祭司现在还能剩下几分力量。

    可这绝不是放任不管的理由。

    火种作为整个赫姆提卡城存在的根基,一旦被怀有敌意者干涉,后果不堪设想——艾米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个在死亡先兆中毁灭了整个赫姆提卡的混沌恶物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的脱困,很可能与赫菲斯托斯神庙所遭遇的袭击脱不开干系。

    当然,在真正确认前,怀疑终归只是怀疑。

    只是……这怀疑是如此的合理,合理到他竟找不到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严丝密合,宛若天衣无缝。

    等等……天衣是什么东西?天上的衣服?

    苦笑着摇了摇头,荣光者算是被他脑海里莫名其妙的东西给逗笑了——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算是苦中作乐吧。

    但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就算是苦涩的笑容也没有在脸上停驻多久,仅仅在迈开三步之后,视线的正前方就迎来了一团爆裂的火光,来不及惊诧,多次挽救他性命的直觉已令他无视了全身上下的创口再次开裂的风险悍然拔剑,然后迎向了那随着火焰一道迸射的砖石。

    劈砍劈砍劈砍!

    没有时间迟疑,亦没有时间喘息,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携裹着沙石扑面而来,灼热的吹息几乎令少年睁不开眼,如子弹一般攒射而来的砖石碎片更是威力惊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无法在枪林弹雨般的攻势下坚持上几个呼吸。

    好在,冲击只持续了一个瞬间。

    在下一个瞬间,热浪排空而来,艾米只感觉自己迎面撞上了一堵城墙,接下来整个人就被狂暴的气流吹飞出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的坠落在地。

    “呕——”

    起身的第一时间,少年咳出一大口鞠都鞠不住的瘀血,暗红色的血色从指缝淌落,一部分顺着手背上的血痂向手臂蔓延,但更多的则直接淌落在地,在灼热的废墟之上发出一阵阵“嗞嗞”的响声。

    “这次……”刚一开口,少年“哇”的一声再次呕出一大泊血液,其中甚至隐隐可以看见些内脏组织的碎片,随后有气无力的发出低喃,“玩大发了。”

    即便以荣光者那强健的体魄,这次所受的创伤都可以用致命来形容,身体裂开的创口早已在灼热的风息中干涸,但内部所受的创伤却没有那么容易愈合,毫不夸张的说,任由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可能,不,是一定会死。

    眼睛再次眯起,艾米却没有太过在意自己的生死,这种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余裕并非他真的超脱了物化的自我,将赫姆提卡的存续放在了自己的生命之前,而仅仅是基于对死亡先兆的信任。

    或许是背后有一双冥冥操纵着他命运的大手,也或许是基于能力本来的特性,在死亡先兆显现之际,他所预见的一直不是通向死亡的单行道,就算是再危机、再绝望的情形下,他都有机会能够扭转即将到来的死之命运。

    这很难用单纯的巧合来解释,荣光者暂时也不打算寻思这个注定无解的问题,或许有人会不惜一切挣脱命运施加于他身上的枷锁,但艾米·尤利塞斯不打算成为这样的自我主义者,比起肩上所背负的命运,他更在意的是生存,只有活着才能拥有希望,才能追求渴望拥有的自由。

    而现在,他正为了生存而抗争。

    不单单是自己,还有尤莉亚,还有整个赫姆提卡。

    为此,不惜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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