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工夫,这片原本空无一物的无名沙丘上,已经多了数十个人造的防风塔。猎人们就地取材,将沙子堆成圆塔形,外层用飞艇上的建筑材料加固过,只在背风的一面开掘出了一个个供人休息的洞穴。盾形旗、狼首旗和玫瑰旗错落地分布在简陋的临时营地四周,旗帜最密集的地方,一箱箱的狩猎补给正被严密地保护在半地下式的临时仓库里。

    黄褐色的飞空艇气舱已经被放掉了一部分气,舱胆软垂下来,盖住了甲板和侧舷的上部。这样既能减少沙暴来时对战舰的风阻,又是对应飞行种不错的伪装。

    防风塔只建在了飞艇的左舷和舰尾方向,那是沙暴预计的背风面。飓风中站在飞艇的侧风向,不但不会得到巨舰的庇护,反而会经受更强烈的暴风袭击。远远看上去,这支队伍就像一头高大的雌兽在保护着自己的众多幼崽一般。

    无论多少次,人类的建造能力都会引来无数的惊叹。早在一日前,这片营地就已经堪堪成型了。后续的一日时间,在三个猎团的陆续规划和补造下,这一小片避难所的规模甚至在向半永久性的营区看齐。队伍不得不在地面搭建了炊房、指挥所和医务室,甚至铲平了一方沙土,做了一片临时的训练场,供精力过剩的猎人们训练所用。

    风来得太晚了。

    距离第一次风暴预警已经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地平线上的阴云还只是一抹阴云,连颜色都没有改变过。眼前的暴风云温驯如羊,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它不会化作洪水猛兽,朝着猎人们袭来。

    比经受灾难更痛苦的是等待灾难,猎人们从一开始的惊恐而慌乱,到如今已经逐渐变成了烦躁和不耐。甚至有人私下里盼望着,期望暴风能快点到来,哪怕痛痛快快地抗一抗漫天的沙尘,也远远好过头上时刻悬着一柄利刃。

    “换班了。”折耳艾露从望镜台上蹿下来,将记录本交给后来者。他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连续不停地望着同一个方向数个小时,就是视力远超常人的兽人族也显得十分乏倦。

    “有什么新状况吗?”戴着黑色头巾的小猫接过本子,例行公事地问道。

    战舰上的观测员每隔两个小时,就要重新勘察一下沙暴的走向。但凡它稍有前移或后撤,猎人们也就有了下一步动作的依据。但它偏偏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安静地矗立着,像是在和人类玩一场比谁先眨眼的游戏。

    “没有。”折耳从腰间的草茎上拔下一片紫红色的叶子来,放在口中咀嚼着,只嚼了两下,艾露的脸上就享受地泛起了一丝红晕,“倒是狼月的人和铁心的家伙又打了一架。我看啊,等不到风暴来,这队伍就要先散了。”

    在队长们的指令下,巡逻队伍出行不能超过一个小时,除非危急到生命或是队伍安全,遇到怪物也不得主动攻击。这就像在那些桀骜不驯的猎人嘴巴上套了嚼子,多余的精力不能发泄到怪物身上,就只能朝着自己人乱来了。

    “嘘……这话可不要随便说。”黑头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走上望镜台,调整了一番镜身的高度,“我们这些雇工,要是乱嚼舌根被猎团队长们听到,回去就不好交待了。”

    “那能怎么样?没了我们,那些只会挥刀的家伙还能自己把船开走不成?”折耳的眼睛一白,“除非他们想让这艘船永远停在这,否则总要用到我们的——木天蓼?”

    “不要了,”黑头巾摆摆手,将同伴递过来的草叶推回去,“还要守两个钟头的岗,我可不想从头到尾都晕乎乎的,误了重要情报就麻烦了。”

    “能有什么情况?在这里看了两天了,连片风丝都没有。”折耳扫兴地将叶片扔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怕是峯山龙改道别处,已经把这片猎场给忘了。就只有我们,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你自己犯懒倒无所谓,可别把营地里的大家都带到阴沟里去。”黑头巾对同伴的疲懒已经见怪不怪了,训了一句,便专心地盯住了望镜的另一头。眼睛刚刚凑向望孔,艾露的眼中立刻被不可置信填满,“喂!你是怎么守的岗?沙暴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还不去发信号?”再开口时,黑头巾的语气中已经满是气急败坏了。

    “沙暴?”折耳的语气中已经带着三分醉意,“你是想沙暴想疯了吧?”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艾露的眉毛一横。

    “给我看看!”被同伴的声音一震,折耳刚刚涌现的醉意瞬间消了大半,他夺过黑头巾手上的镜柄,急急地将望镜的倍率调整到最大。艾露只觉得视线中一片昏黑,半晌才反应过来视野已经被沙尘遮蔽了。他讪讪地调小倍率,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沙暴的前缘。

    “沙暴锋线四十五到五十公里,风场前端二十五公里左右,大概二十分钟就能接触飞艇……该死,风暴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眼见为实,折耳也急了起来。艾露有一手望镜中迅速辨距的能力,这也是他没有被船长早早地踢出船队的为数不多的原因。

    “快去发信号!”黑头巾将同伴赶下望台,“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对了……”折耳刚欲打开门,却反手一甩,将腰间的树枝全数扔给了黑头巾,“这些都给你。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一定要记得替我作证,我可是在换岗之后才嚼的木天蓼。”

    “去吧去吧!”灾难当前,黑头巾也没工夫和同伴计较这些。他的眼睛紧紧随着沙暴的锋线下移,肉掌胡乱一摆。“等等!”他又叫住一脚踏出舱门的同伴,“见鬼……这又是什么东西?”

    “你不会想说,峯山龙也一起跟来了吧?”折耳的猫鼻子皱了皱,大气不敢喘地问道。

    “差不多吧,告诉团长们……是击龙船!”艾露的声音中辨不清是激动还是急迫,“洛克拉克的击龙船乘着风暴来了!”

    …………

    就算已经被提前告知了击龙船到来的消息,但是当千里眼的视线中,那一面象征着猎人工会总部的龙旗在终于从沙丘后面升起时,猎人中间还是爆发出了一阵激昂的呐喊声。

    钟鼎辉站在飞艇前,他的左近站着的是狼月的何姓团长,更左边则是蓝色妖姬的蓝魅儿,女团长穿着一身暗红的猎装,似是用一整头雄火龙的素材做成的。老猎人的臂膀带着夹板,那是前日里捕获的神秘无名氏造成的伤。在猎团各种高级回复剂的支撑下,他的内伤和淤伤已经几近痊愈了,只有骨头上的要麻烦些。

    “不约束一下那些崽子吗?”耳听着嘈杂的喧哗声,狼月的团长低声朝钟鼎辉问道。尽管在小猎团的问题上,两个队长产生了些许的嫌隙,但并不妨害他们的沟通和合作。

    “不了……叫他们发泄一下也好。”老猎人回过头去,看着红光满面的猎团同僚们。有的猎人甚至已经将武器抛飞起来了,丝毫不觉得此刻的庆祝对整个丰收祭来说还为时过早,“金管事——等他们喊够了,就打发我们的人回到洞里去,和击龙船的碰头不需要这么多人围观。”

    “是。”胖家伙颔首应道。金姓猎人是无名氏一战中唯一的生还者,也是被钟队长亲手救下的,自然在位阶之尊外又多了几分感恩和敬佩。两日间他为老猎人的伤势忙前忙后,从前的那股跋扈劲倒是收敛了不少,隐隐有以钟鼎辉马首是瞻的意思,“对了,若是他们问起队伍接下来的行程……”

    “就说在和击龙船接触之前,一切都没有定数。”三个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总要以丰收祭的大局为重。影响了击龙船的工作,这次狩猎赚了多少都不够赔偿的。”

    联合队伍不见得会和击龙船合流,更大的可能是在短暂的接触后继续各自为战的局面。一则击龙船在暴风中迅捷无比,飞艇不能开动的情况下,三个猎团根本没有跟上前者步伐的手段。二则是击龙船直面峯山龙,危险度太高,战斗开始后,联合队伍势必要和战船拉开相当的距离,才能方便猎人们攫取资源。

    “快去吧,”钟鼎辉挥了挥手,其它两个队长也交待过了自己队伍的事宜,整理了一番仪容,准备面对战船上前来交涉的高阶猎人,“击龙船停靠后,十五分钟之内风力就会骤增,记得让大家准备迎接第一波沙暴。”

    比面对危险更能让这些亡命徒们兴奋的,当然是和强者一同面对危险。整个营地都因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和战船沸腾了起来。迎面的风越来越大,飞艇上升起的三个猎团的旗帜眨眼间就平展开,空气中已经浮起了点点沙砾,稍不注意就会迷进眼睛里。

    “五公里!”观测员示警道,千里眼中的击龙船起起伏伏,在狂风的推动下越过一个个沙丘。

    “允许停靠。”何队长一摆手,早有猎人拉响了信号弹。两黄两绿的光柱冲天而起,在微暗的天色中划出四道明亮的轨迹。

    “四公里!”艾露族的观测员仍然一丝不苟地报着对方的位置。

    “没有回应吗?”钟队长问道。这个距离上,猎人们用肉眼就能看清沙船的轮廓了,信号弹的辨识度远在那之上,不可能被击龙船错过。

    “三公里!”观测员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队长……击龙船好像没有减速的意思。”

    对面的战船并没有放下主帆,反而就着狂风的角度扭转了一番帆柄的方向。猎船的速度再次提高,转眼间就从斑点大小变成了黄豆大小。

    “船后面不会跟着一头古龙种吧。”蓝魅儿幽幽地开口道。女猎人声音温婉,但放在此刻,话语中却显着一股幽怨,“猎人工会怕是在将霉头往我们这边引啊。”

    “哼,那船上连大铜锣都没竖起来,分明就是还没遇见峯山龙。”何队长抢过观测员的千里眼,仔细辨认了一番,“你们女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的。”

    “降帆抛锚需要时间,沙船加速也并不快,或许击龙船担心延误行程,没打算和我们这些打秋风的猎团接触吧。”钟队长沉吟道,“再发一道信号,允许它们从我们右舷绕路。”

    “两公里!”新的信号发出去,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观测员焦心地示警道,又有些不确定地说,“队长,它好像在右转?”

    “胡闹!船里指挥的人是白痴吗?”狼月佣兵团的队长怒道。左舷是猎团的营地区,不消被沙船蹭到,就是行船溅起的沙浪都有可能掀翻一整排防风塔。毁坏了猎人们的心血还是次要,飓风刮起之后,或许就会有相当一部分猎人要用身体去阻挡沙暴了,“他们想要做什么?”

    “发紧急规避信号!”钟队长的脸色也变差了,“两遍!就算是猎人精英,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

    “它来了!”观测员摘掉了千里眼。飓风携裹着击龙船从一座沙丘顶端斜冲上天空,船底微微离开地面,紧接着“彭”地落下去,激起一股几米高的沙浪。无视了残光还留在天上的信号弹,巨船就这样扬着主帆,直挺挺地朝飞空艇的左舷冲撞过去。

    “所有人向飞艇周边靠拢!”战船对猎人们三番五次的警告视而不见,联合队伍只得下令准备迎接冲击。狼月的队长愤得满脸通红,击龙船若是从飞艇边掠过,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营地,“不管是谁在船上,回到洛克拉克,我都要叫他好看!”

    “这艘船有古怪……”钟队长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船上……好像并没有多少人。”

    “风这么大,除了必要的船工之外,大概都到舱内去避风了吧。”蓝队长露在头盔外的发丝被凌乱地吹起。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研究什么船员?”何队长一振手中的武器,“再不做点什么,大家的营地就要被它毁了!”

    “等等!你看,它避开了营地区。”甲板上的舵轮艰涩地转动,让沙船在接近飞艇前让过了一个角度。船底掀起的沙浪在距离营地外围几十米远的地方落下,没有扑倒一栋建筑,“我就说吧……五星猎人是不会做这种天人共愤的举动的!”

    “轰!”

    话音刚落,一股白烟在击龙船左舷某个舷炮上冒出来。小半秒之后,一声震响自飞空艇舷侧的沙地上激荡而起。沙子被装满火药的炮弹炸起五六米高,又簌簌地落下,重归平静。

    在呼啸的狂风中,这一声炮响并不大。然而炮击过后,整个营地都诡谲地静了下来。

    “试射……是试射!”钟队长第一个回过神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击龙船……是敌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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