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的嘴巴咬得太狠了,二娘没等回过神来,“嗷”的一声惨叫,使劲甩开大宝,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毕竟二娘几十斤的体重,哪禁得起大宝二百来斤的身体碾压,只见她两手拄地,身体一歪,整个人的重心都栽到了右手的手腕上。她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弹。等二伯闻声跑进屋子里,把二娘扶到炕上一看手腕,她的手腕已经肿得跟小碗口一样粗。就这一下,差点断了她一条胳臂。二伯翻箱捣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粒药片,就到厨房里取来一瓶白酒,他拧下瓶盖,倒在一条热毛巾上,轻轻地在胳膊上揉了起来。

    可是越揉越疼,越揉越肿,二伯见二娘咧着嘴,疼得满脸冒汗,一眼瞥见角落里的大宝,立刻气往上撞,他从炕头上抄起掸子,回手扯过大宝,举起手来,刚要打他,大宝连滚带爬跑到炕沿边,眼看就要掉在地上,二伯又心疼了。面对这样的孩子,他怎么能忍心下手打他。

    “小心点儿,别掉在地上摔坏了,看你把姥姥咬的,都受伤了,如果你再咬人的话,就把你送回去,看谁还要你!” 二伯“嗨”了一声,使劲把大宝抱起来,放回炕里。这孩子实在太沉了,也就二伯能抱动他。二伯把他放好后,又唉声叹气地去给二娘揉胳臂去了。

    “我--不--回--家!”一听说回家,大宝张开大嘴嚎啕大哭,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怜相,让人顿生怜悯,二伯摇摇头,用他脖子下面的小手巾,给他擦了擦下巴说:“不许再哭了,以后你要是再咬姥姥的话,我就把你送回去,让你爸妈狠狠打你,看有没有人敢管你!”可能他也知道自己惹祸了,一听说要把自己送回去,他就捂起耳朵,蜷缩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来都不会咬人,今天发的是那股邪气?二伯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的心又软了。屋子里老的老,小的小,谁都没有说话。

    晓红妈从地里回来,她脱下沾满菜叶的外衣正要洗脸,突然听见二娘家的院子里传出大宝的哭声,心里很是纳闷:这孩子越大越不好看了,大白天的不好好玩儿,哭个啥劲儿?

    “这家人到底都在干嘛,孩子这么哭,咋没有人管管呢!” 晓红妈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急忙放下手里衣服,往西院看了半天,听见哭声越来越大,就赶过来进屋一看,她也傻眼了。

    她见二娘的胳臂肿得不成样子,惊得瞪大眼睛说道:“二嫂这只胳膊都肿成这样了,咋还挺着呢?赶紧去医院看看,要是去晚了,麻烦可就大了!二哥,你快去找国栋,让他马上把车套上,赶紧去正骨医院。”

    “看把你姥姥都摔成啥样了,看以后谁还心疼你,你今天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许惹祸,我们现在去城里给你姥姥看胳臂去!在家里听太太的话,不许到处乱爬!” 二伯说完,转身去找国栋套车,晓红妈从箱子里面,给二娘翻出一件干净的外衣穿上,又把晓红的奶奶找来帮忙照看大宝,孙国栋把马车套好后,赶到二伯家的门口,大家七手八脚把二娘抬到车上,就去了城里。

    二娘的手腕子摔得很重,开始的时候,她死活都不去医院治疗,二伯知道,她是不放心把大宝一人留在家里。经晓红妈的一再劝说,她才同意,临出门前,她还看着孩子掉了几滴伤心的眼泪。

    正骨医院的医生给她的胳臂拍了一个片子,又做了一些处理,他们在那里又等了两个多小时,片子才洗出来。

    二伯把片子拿给医生,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又看,告诉二娘,她的这只手腕已经被摔成粉碎性骨折,打完石膏以后,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嘱咐二娘回家后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干重活,还要多补补钙,慢慢就会痊愈。医生还建议二娘住院观察几天,二娘担心大宝,开了一些管跌打损伤的药片之后,端着打完石膏的手腕就回来了。

    二娘回来后,大宝见二娘摔成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受伤的小鸟一样,眼里充满了恐惧,呆呆地望着二娘一动不动。见二娘一直看他,就默默地爬过来,小心地摸着二娘的胳臂,嘟起嘴巴,往上面连连吹气。

    “要不,把大宝送回去吧,他都这么大了,他妈也能照顾他了!”二伯默默地坐在二娘旁边,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无可奈何地说。

    “这孩子在咱们这里已经待了二十多年,冷不丁就给送回去了,他能习惯吗?这样的孩子,不好伺候,再说他妈从小到大都没伺候一天,两天半新鲜过去了,她能照顾好他吗?”二娘恋恋不舍地说。

    “这你就想多了,她是他妈,孩子再不像样,她也得好好照顾。孩子回到自己家慢慢就习惯了,农村的条件再好,也不如城里的条件。你就是不摔,孩子是人家的,早晚都得回去,咱俩这么大岁数,眼看就拿不动腿了,还是让他爸妈把他接回去吧!回去了,孩子也能享享福,省得跟咱们遭罪受。”二伯低着头,连连叹气说。他也知道孩子是留不住的,能送回去的时候就送回去吧,都是自己的儿女,也没啥可说的。

    二娘低头沉默了半天,她这个样子,以后也没法再照顾孩子,于是也点头同意了。自己老了,腿脚也不灵便,加上手腕摔成这样,这孩子她也抱不动了,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她也照顾不过来了,让他爸妈把他接走也是好事,她就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大宝听说姥爷要把他送回城里,当时就哇哇大哭。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爬到二娘身边,搂着她的脖子,呜哩哇啦又是一顿翻译,谁也没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二娘见他这样,眼泪当时就流了下来。

    两天后,大宝的爸爸开车来到二伯家,来接大宝回家。临走前,大宝两手扳着炕沿,死活不走。他张着大嘴瞅着二娘一边哭一边用手抹脸,闹得跟个花脸虎一样惨不忍睹。

    大宝还是被他的爸爸强行给带走了,他哇哇的哭闹声,随着车后的一道烟雾,马上在胡同里消失了。二娘站在院门口,手把门栓,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足足站了一个下午,才回到屋子里面。

    二娘的胳膊摔成这样,连自己都没法照顾,她真的不能再留这个孩子。大宝被接走以后,屋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好像缺了很多人,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二娘哭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二伯见她这样伤心,就劝她说:“城里又不是太远,交通又这么方便,你要是想大宝了,我们可以随时进城去看他。你整天这样发愁,还不得憋出毛病来啊?”二娘不说话,只是呜咽,她的体质也越来越差。

    三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二娘的手腕渐渐好转。她跟着二伯去医院卸了石膏,虽然这只手愈合得挺好,但是做起家务来,也大不如从前麻利了。

    家里缺了大宝,二娘突然没事儿可做,她便闲了下来。生活没了规律,二娘脸上也没了笑容,她也很少去外面走动,甚至二伯不在家的时候,她连吃饭都冷一口热一口对付了,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老胃病又犯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二娘没事儿的时候,也喜欢磨磨蹭蹭地到院外溜达,她在胡同里见人就说:“老了,没用了。要是这只手还能干活,我还想把大宝接回来!”时间长了,胡同里的人只是笑,从来不做任何回答。

    初冬的一天夜里,二娘围着一条棉被坐在炕头上,她久久地望着玻璃窗上的霜花,幽幽地对二伯说着:“大宝有段时间没来信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啥样了?等过了春节,我想去她家看看,也不知道他想我了没有?”二娘幽幽地说,大宝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她的一块心病,要是几天没了大宝的消息,她恐怕连吃肉都不香。她这辈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

    “那能不想吗,这孩子从小就在身边长大,要不是你身体不好,我也不同意让她妈把他接回去。这孩子要是没有这病,该有多好啊!”

    “可不是,这孩子要是没病的话,现在都能娶上媳妇了,看看人家的孩子,再看看自己家的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前辈子造的那门子孽呀!偏偏让他长成这样,谁见了谁揪心,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黑暗中,二娘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好好的,他妈也照顾得挺好的,你就不要再担心了!这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觉,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再这么胡思乱想,我看你就快得精神病了!”二伯躺在炕头上,闭着眼睛说着。

    “她妈真要是照顾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就怕他爸妈都嫌弃他,不好好待他!”

    “这你就多余了,好好睡觉吧,啥事没有,人家条件那么好,比你照顾得好!你天天这样愁眉苦脸的,啥事儿也想不开,别把自己折腾出毛病让儿女担心,就算帮她们忙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孩子们还得顾你,这不是给儿女添乱吗?”二娘没有说话,她轻轻咳嗽两声,突然捂住了胸口“哎吆,哎呦”连着叫了几声。二伯急忙起身,见二娘脸色苍白,她蜷曲着身子,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

    二伯拉开电灯,见二娘的脸色憋得紫青,心说不好,她一定是得了急病,赶紧去出门去找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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