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回来气我!看我给你包肉馅饺子吃!看我给你包肉馅饺子吃!”孙国栋实在忍无可忍, 手举刀落,一块四四方方的冻肉,很快就被他剁成了肉沫。他一边剁肉,一边跟自己置气。他把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部都发泄到了这块肉上。他对这样的哥哥,实在是太失望了。

    剁完肉后,他手提砍刀,沮丧地站在厨房里,面对满是刀痕的案板,气得全身发抖。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值得一提,可它竟然发生在哥哥的身上,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们两兄弟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哥哥这样旁敲侧击地折磨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一向忠厚老实的孙国栋,眼见他们在家里无理取闹,肆无忌惮地做着过格的事情,他真的无语了。他平时非常孝顺,他在父母面前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他的沉默寡言和遇事冷静,在胡同里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在村里从来都不招惹是非,对待左邻右舍更是有求必应。即使孩子们不懂事在外面惹了麻烦,他也很少发火打骂孩子。将心比心,哥哥也不能这么对待自己啊!

    若不是今天的事儿实在是太窝心了,他也不会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地大发脾气。孙国栋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尽心尽力地招待哥哥一家,他居然会这样叼难自己,实在是说不过去,他可是自己的亲哥哥啊!即使不喜欢这个家,也无需用这种方法折磨人啊!既然他这样瞧不起人,干脆就不要来往,断了算了,像这样冷血的哥哥,没有也罢。

    “爸,你回屋歇着去吧,这些活儿,不用你干,我来吧!”孙晓红听见厨房里面有剁肉的声音,她连忙跑出来看,她见爸爸那张紫红的脸颊上溢出了两行泪水。

    她轻轻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砍刀,用抹布擦干净后,放到刀架上面,然后把案板上的碎肉,全部都拾捡起来,放进一个白色的瓷盆里面,又把瓷盆放在滚热的灶台上面。

    孙国栋转身出门,他的背影略显苍老,在这个委曲求全的大年夜里 ,他一个人悄悄地来到马棚里,给大白马加了一些草料后,静静地看着它一口一口把槽子里面的草料吃干净后,就捂着脸,在里面蹲了好长时间,直到有人叫他,他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妈妈包完素馅饺子后,待瓷盆里面的冰碴全部化掉后,她又特意拌了一盆肉馅,另外包了一些饺子,摆在面板上,这才稍稍喘了一口气。这几天家里客多,把她忙得团团乱转,连个歇脚的功夫都不给。要不是晓红天天给她打下手,恐怕她的腰都能累折了。

    煮年夜饺子的时候,妈妈先煮熟了素馅饺子,热气腾腾的素馅饺子端上来之后,先放到爷爷的眼前,然后妈妈又去给大伯父一家煮肉馅饺子。连日来的劳碌,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没等大家吃完饺子,她就趴在晓红的小屋里睡着了。

    餐桌上,伯父吃饺子的时候,故意把一个肉馅的饺子,放进爷爷的碗里,奶奶见他这么忤逆,一把夺过爷爷的饭碗,重新给他换了一个。一顿阖家欢乐的年夜饭,大家都吃得很不痛快。孙晓红亲眼看着伯父像个小丑一样在全家人面前窜来窜去,搬弄是非,他自私的程度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她不得不佩服大伯父竟然把小市民的冷漠和尖酸刻薄,全都体现在他一个人身上,她心里就非常烦感。

    这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只是表面风光,还真不是小瞧他,论人品他连胡同里的三岁小孩都不如,让他来孝敬父母,养老送终,没等父母到寿,他还不得把爹娘给活埋了啊。

    吃过了肉馅饺子,他应该有所收敛。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也都眼巴巴陪着折腾了大半夜,也都该休息了,可伯父意犹未尽地又变着花样又来折磨大家了。孙晓红实在看不下去,就跑去叫醒妈妈。

    “妈,你快点儿醒醒,我大伯父又在屋里整事儿了!”晓红妈刚刚眯了一会儿,就被晓红给叫醒了。她急忙进屋去看,只见大伯父手里拿着几块硬币,突然把晓红姐弟五人叫到跟前说:“伯父这次回来也没给你们带什么礼物,我手里这几枚纪念币,都是限量版的,很有收藏的价值,全国发行也没有多少。我特意托人从银行里面换了几枚,给你们一人一枚留作纪念,快点儿收起来吧!”说完大伯就把这些硬币发到了他们姐弟的手中。

    “给孩子们发纪念币?他什么意思?这些东西,银行每年都有,十元钱一枚,感情他就拿这东西来家里糊弄孩子们啊!真把我们一家都当成傻子了!”孙国栋气得浑身发颤,他真想抢过这些东西,一把扔到窗外去,无奈家里还有老人,他们一辈子好脸,要是让他们看到儿女反目,那得该多伤心啊!

    “不就是五十元钱吗?咱们给他,我孙国栋再穷也拿得起!拿五十算寒掺他,咱给他一张整的,他不差钱,咱也不差事儿!过了这个年,他们就走了,以后咱们和他就桥归桥,路归路,让他汉高祖斩白蛇一刀两断。”

    也许是出一时之气,孙国栋把晓红妈拉到一边气呼呼地说。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大哥不是回家过年来的,他是来跟父母示威,给弟弟找茬,原因就是他成功了,有钱了,除此之外,他身上也没啥值得骄傲的东西。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耷拉鬃。孙国栋无语了,他也认了,他默默地离开屋子,在院子里转了好多圈,心情才算慢慢平静下来。回屋后,他在北炕的炕梢挤了个地方,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妈妈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百元的红票,笑着对伯父的小女儿说:“丽丽呀,你头一次来农村过年,婶子也没准备啥东西给你,这一百元钱给你压岁,回家后,你看啥好就给自己买点儿啥吧!”伯父的女儿毫不谦让地把钱接了过去,旁若无人地揣在了衣兜里面。

    在孙晓红看来,伯父一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家的人眼眶子都高,除了认识钱,谁都没有。

    抱着孩子的小姑,在屋子里面急得满头大汗。她嫁得不好,小姑父从小没妈,常年寄宿在嫂子的门槛下,他们结婚的时候,连把烧柴都没有,连住的地方都是借的,让她拿压岁钱,这不是难为她妈。孙国栋见了,把小姑拽到一边,叫她不要说话,他倒是要看看,自己的大哥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爷爷坐在炕梢,把刚才的事情都看个一清二楚。他打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取出四块现大洋来,依次摆在炕上说:“你们哥俩都在,我这辈子养了四个儿女,也没攒下金银财宝,能活到今天,就攒下这么点儿值钱的东西,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不偏不向分给你们,我留着也没用,一家两块,都拿去吧!”伯父一听,赶紧抓起两块现大洋,放在手里掂了几下,回手递给了他的女儿,不怀好意地说到:“我就说嘛,咱家老爹就是有货,你看他把压箱子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他箱子里面一定还有宝贝!我说老爹,你是不是都应该拿出来让我们都见识见识啊?”

    他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孙国栋,原来哥哥这趟回来,在家里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为了分老人的家产来的。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爸爸妈妈若是真有家产的话,他们也不会把日子过得这样拮据。此时此刻,孙国栋恍然大悟,他使劲一拍脑门,苦笑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哥哥的别有用心。这回他算长了见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孝心,在哥哥面前,竟然一文不值,他一声叹息过后,转身走了出去。姐姐见炕上的两块没人拿,就把它收了起来。

    孙晓红始终都不明白大伯父回家过年的用意,大年初一的早晨,他们一家就被专车给接走了。人都是恋亲的动物,尽管兄弟不睦,全家人对他有很多偏见与不满,可他临走的时候,还是把他送出了胡同。而后的几年里,孙国栋一直都没有跟他联系过。

    他们走得倒是干净利落,可腰酸腿疼的妈妈,像台机器一样,连轴转着伺候了几天,都没听见过他们一家说过一个字的感谢话。

    妈妈回头坐在炕头上,翻开这几天的账单,再摸摸日见干瘪的钱包,她傻眼了。她细致入微地统计了一下,大伯父这次回家过年,不但吃掉了一年的种子化肥钱,还吃掉了他们家一年的柴米油盐的花销。甚至连四弟在工地上血汗钱,都折进了一半大多。

    望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连孙国栋都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这笔没有温度的,而且算也算不清的账单,顿时心灰意冷,他摇了摇头,嘴里连连发出一串串无可奈何的“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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