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延请王公群臣,彰天子雷霆圣德。来年沉浮起落,皆可于此寻到踪迹。

    掌万灯,铺星辰。刮骨凉风,似是卷走了裘衣锦袍。

    贵女们一个赛一个娇丽美艳,一个比一个穿得单薄。纵使懂得瑟瑟发抖,仍端庄得体,巧笑颜兮。

    晏珵虽贵为二等郡王,地位却十分尴尬。荀语虽被封为乡君,终不过卑贱平民出生。二人双双出现,四周诡异安静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热闹,三三两两的抱团说笑,默契地将他们彻底无视。

    他们也乐得清净,站在偏僻处,观赏着汇聚一处的人间百态。

    “三年前,夜秦国谴王女南宫欢联姻,求得大昭庇护。南宫欢在除夕宫宴上,以一曲琅嬛舞,惊艳四座。不但得了陛下宠爱,还让京城刮起了一股歪风邪气。”见荀语诧异,晏珵附耳小声解释。

    自南宫欢一舞后,宫中娘娘、京中贵女们纷纷效仿,不管天气何等寒冷,仍衣着轻薄。虽有美艳,却也冻人。去年除夕宫宴后,前来参演的娘娘贵女,病倒了十之八九,有几个还险些殒命。然,她们奉“轻薄”为美。若哪个贵女出门穿多了一件,定会为众人笑话。

    荀语问,“她们不怕死吗?”

    大昭礼教森严,男女大防格外严苛,大夫只能悬丝诊脉。然,除非医术非凡,如此诊脉必有偏差。加之,女子普遍体弱,风寒若入体无异于绝症。

    “这个世界,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晏珵幽幽嗤笑。

    ***

    晏珒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刚过廊桥,就与另一条路的来人撞上。

    猝不及防的相遇,一时难掩的惊愕。默然对视,时间倏停。待理智归拢,所有思绪如尘埃落定,似如往常,却有浓浓凄苦凝聚心间,留待深夜无人时,独自品味。

    手指蜷缩几回,晏珒绷紧了身子,抱拳道:“黎大人。”

    黎青扯了扯嘴,揖手,僵硬笑道:“晏将军,许久不见。得知你回京,未能前去探望,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无妨,我本不便见人。时间不早了,告辞。”

    眼中刻下晏珒堪称狼狈的背影,黎青不禁出声唤住。晏珒脚步一停,灼灼宫灯让他眼中的懊悔无处可藏。晏珒心中酸涩,面上仍是一派从容淡然。

    “黎大人还有何事?”

    黎青踌躇半响,幽幽一叹,“这些年,你可还好?”

    “很好。当年多谢黎老大人与黎大人维护,我却未来得及当面致谢。若有机会,定会携家弟登门拜谢。”

    “……不必了。”

    二人相对无言,气氛诡异至极,却无人开口,亦未曾将视线移开半寸。

    压抑着的思念与悔恨,如钝刀割肉,一寸一寸,将似无异状的二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直至——

    “夫君,你怎么在这?宫宴快开始了,快……诶,这位是?”姚卉匆行而来,停在黎青身侧,略带好奇的打量着晏珒。

    黎青眼中飞快划过刻骨般的剧痛,温声介绍道:“这位是红缨将军晏珒,她是我的……内人姚氏。”

    姚卉福身,“见过晏将军。”

    晏珒负手,略略点头,“黎夫人安好。”

    “晏家与黎家世代交好,今日遇见,不妨一块儿前去吧。”姚卉柔柔笑道。

    晏珒拒绝,“多谢夫人好意,我的副将在附近等我,不便与二位同行。先行告辞。”她转身走了几步,驻足回头,“二位喜结连理之时,我正驻守边关,未能有幸喝一杯喜酒。”

    晏珒掏出一块玉珏,“此乃夜娄国王族之物,赠予二位,祝二位恩爱白首。”

    玉珏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精准地落在黎青手里。

    姚卉欣喜,叹道:“妾身听说,夜娄国有一习俗,若赠人白玉玉珏,便意味着想与之长相厮守,永不离弃。若有违背,必为神人共弃。夫君,晏将军赠此厚礼,来日我们可得好好谢谢她。”

    “……好。”黎青攥紧玉珏,喃喃道。

    ***

    “珒儿,再过一年,我就上门与晏将军提亲。届时,你便是我黎青的娘子,蘅芜那混小子,再也不能来打扰我们了。”

    “黎越卿,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不许再这么说珵儿。”

    “是是是,珒儿教训得是,越卿知错,越卿知错。”

    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开怀,朗朗笑音,似如诅咒。

    晏珒躲在树荫下,沉沉闭眼。

    雪无迹,风无踪。

    往昔亲密无间,今朝形同陌路。

    世间冰寒,俱凝于心间。

    命途叵测,坎坷难消。

    念故人,无泪诉说。

    最是相思不解。

    最恨相思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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