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丹接到那个电话时,刚刚挨完梁思源的批。梁思源最近吃了火药,不,吃了枪子,几乎没有一天不训人。夏丹已不是第一次挨他训了,自从罗帅武的腿被赵月兰抱过后,夏丹的劫难就来了。只要一碰工作,就是差错,不管是认真干还是不认真干,不管干得好与坏,剋总是免不掉。她的正职西区投融资管理中心主任李建荣也是如此。李建荣是男同志,挨了训挨了批还能不当回事,照样能把头抬起来,夏丹不行,挨批的时候她委屈、脸红,心跳不止。挨完了训,久长地恢复不过来,觉得全身上下被人粗暴地蹂躏了一遍,哪儿也疼,哪儿也是伤。

    女人是伤不起的,女人天生就是让人呵护让人怜爱让人当露水一样捧着的。有人说官场中的女人不是女人,早已男性化了,夏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还是女人,还有着女人的娇羞女人的矜持女人的那份自尊或自爱。或者,她还没走进官场,还不真正属于官场中的女人。

    最近市里交付给投融资中心一样工作,梁思源要求夏丹他们把这两年西区的帐目审计一下,土地转让、移民搬迁、公路平整、道路建设等方方面面花了不少钱,钱怎么花出去的,花出哪些效果来,应该给社会一个交待。梁思源没说是给市里,也没说是给老百姓,讲的是给社会一个交待。李建荣和夏丹拖着未办,不但不办,还牢骚满腹。李建荣说:“给社会交待,怕是给他梁某人交待吧。动机不纯,不就是怀疑孟总经理负责这段时间乱花钱了嘛。冠冕堂皇,想整人你明说啊,直接派审计组来不就行,干嘛还遮遮掩掩?”夏丹也气不平,意见更大:“三天查这个,两天查那个,好像别人都不干净,就他们干净。干事的累死,不干事的把人整死。”结果这话让梁思源听到了,梁思源把夏丹叫去,问她眼里哪些人是干事的,哪些人是不干事的?夏丹回答不出,梁思源就开始批。先是蜻蜓点水,有一着没一着地在边上弹上,见夏丹没一点反应,既不怕也不检讨,梁思源火了:“我看你就是一个典型不干事的,投融资中心成立几年了,你们干了什么,做出了什么成绩?搬迁搞得乌烟瘴气,一个三道湾,惹出了多少事,前前后后多少钱填进去了,效果呢?”接着又骂:“成天心思不往工作上放,净搞些乌七八糟的事,我都听着脸红!”夏丹这时说话了,尽管语气婉转,但还是有力量在里面。

    夏丹说:“总经理批评我可以接受,但说搞乌七八糟的事,我不能接受。”

    “冤枉你了是不是,给你漂亮的脸上抹黑了是不?光漂亮不行,现在要的不是花瓶,不是枕头,要实干家,要一心扑在工作人的人!”梁思源顺着漂亮两个字,一气骂了许多,那口气,近乎如刀子,在揭夏丹脸上的皮了。夏丹想还击,又怕更加激怒梁思源。当下属的,任何时候都只有忍,夏丹只好忍。

    梁思源像破了的水管子,控制不住的那种,越骂越来劲,越批离工作越远,后来,就直接涉及到人格和人的尊严了。

    “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干部要有个干部的样子,不要以为凭借一张漂亮脸蛋就把什么问题也解决了,不行的,夏丹同志,什么时候靠的都是能力,而不是那种邪功夫。别人面前你可以卖弄你的漂亮卖弄你的风骚,我梁思源面前不行,坚决不行!”

    “梁总经理!”夏丹忍无可忍,终于喊了一声。

    梁思源像是遭电击一般,打了个战,紧跟着,就越发凶猛地发泄了。夏丹后来才知道,梁思源所有的话,所有的怒,加起来,就一个目的,让她在他面前规矩点,服帖点,甚至……

    女人在官场,遭遇的远比男人多。你可以不松裤带,但这只是你的想法,别人却时时刻刻盯着你的裤带。你要是松了,他说你贱。要是不松,还说你贱,因为你贱给别人了。

    在官场,不贱给他行,但贱给别人,绝对不行!

    官场中的男人总是以为,什么都是他的,只要在他权力范围内,你就得乖乖受其摆布。夏丹受不了,真受不了。

    夏丹红着眼睛从梁思源办公室出来,原本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找个人好好倾诉一场。夏丹都已掏出电话要给孟东燃发短信了,一个想法忽然又冒出来,他最近在躲避我,他可能已经对我烦了。

    他烦了,连他也烦了我!夏丹的眼泪便又流出来,夏丹是个轻易不流眼泪的女人,自信很坚强,能面对一切。可这阵,她忍不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把心交给了他,真的交给了他,但他烦她!

    夏丹哭了一会,抹掉泪,一边往前走一边不住地安慰自己。他可能不是烦她,他最近多不顺啊,这么多事,这么多人,全都冲着他来,他哪有心思顾及得了她?

    这么一想,夏丹心情好了些。被梁思源伤过的地方疼痛减轻不少。甚至还在心里说,梁思源,你伤不到我,也污辱不了我。这个世界上,没人再能伤到我,我有他呢,他比你们都强!可是,可是他有麻烦了啊——

    夏丹的心又重起来。

    夏丹好歹也在官场,桐江官场发生什么,会有什么可能,会出现什么变局,虽然看得不是太准,但还是能看出一些。要是梁思源他们真能得势,后果不堪设想。夏丹冷不丁打出一个哆,好像那个可怕的结局已经到来一样。就在这时,夏丹手机响了。夏丹以为是孟东燃打来的,或者她期盼应该是孟东燃打来的,看也没看号,就接通。

    “夏主任吗,我省政府叶茂京。”

    夏丹心一凉,但还是机械地应了一声:“是秘书长啊,我是小夏。”

    “你不在办公室啊,怎么听上去乱糟糟的?”

    “我在街上。”夏丹脑子里还是孟东燃,一时转不过弯来。

    “听说挨批了?”叶茂京忽然问。

    夏丹嗯了一声,又问:“秘书长怎么知道,消息这么灵通?”

    “关心你呗,要不桐江的事,我操那么多心干嘛。”

    夏丹没有温暖,如果孟东燃说这番话,暖流早已涌遍全身,可说话的是叶茂京,一点感觉也没。不过还是客气地说:“谢谢秘书长。”

    “谢我什么,我什么也没帮你做。”顿了一会又说:“小夏啊,最近桐江情况可不太好,你要有思想准备。”

    “什么准备?”夏丹本能地问。

    “你们孟副总经理去党校学习的事听说了吧,下个礼拜报到。”

    夏丹嗯了一声,她不愿意跟叶茂京谈孟东燃,自从上次情急中说了她是孟东燃的女人,她就再也不愿意跟梁思源谈孟东燃。不是别扭,而是觉得他们没一个人能配得上谈孟东燃。

    真没。

    “小夏啊,这可不是好兆头,你也是官场中人,到党校学习意味着什么,你可能比我清楚。”

    “意味什么?”夏丹又是本能地问过去一句。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不过有点消息我可以透露给你。最近不少人向省里反应,说你那位副总经理在西区搬迁移民中吃拿卡要,大笔一挥几十万就出去,一条简易路花几百万。一个三道湾,前后巧立名目,变相要走国家上千万。”

    “诬陷!”夏丹情急地打断叶茂京,胸口已经气得在起伏了。叶茂京干笑几声,道:“诬陷不诬陷你说了不算,我叶茂京说了也不算。真要查出问题来,后悔可就晚了。”

    “……”夏丹无言,内心一阵慌乱。

    叶茂京及时捕捉到夏丹内心的变化,紧跟着就道:“不过黄总经理倒是很关心他,也在想办法替他周旋,但愿他能躲过这一劫。”

    “谢谢总经理,谢谢秘书长。”

    “先别谢,能不能替他说上话,目前还能很说,这样吧,要不你来一趟总经理,我向总经理引荐一下你。这种时候,不能坐以待毙,要积极,积极你明白不?”

    “这……”

    夏丹最终还是去了省里,不是她想去,是不得不去。叶茂京打完电话不久,她刚回到西区办公室,桌头电话又响,是园区办公室曾副主任打来的,说黄总经理对西区那个项目有意见,让夏丹到省里一趟,给黄副总经理当面解释。

    夏丹太不冷静,要是稍稍冷静,就能判断出这电话的真假。给副总经理解释,哪能轮到她一个小小的中心副主任,怕是连孟东燃这样的副总经理都轮不到。不冷静就容易犯错,夏丹就犯了这样的错,稀里糊涂就赶到了省城。

    叶茂京这次没急着见夏丹,有了上次的教训,叶茂京在手法上也采取了变化。这次他故意不理夏丹,一面指示曾副主任,用各种理由拖住夏丹,把情况说得严重一些。一面呢,又磨磨蹭蹭,故意不见夏丹。欲擒故纵虽然是老而又老的手段,但这种手段往往会有效,尤其对付女人,尤其对付夏丹这种已乱了方寸的女人。

    叶茂京想得很美好,等把夏丹折腾够了,让她彻底没了方向,然后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这个时候,夏丹不听他摆布也由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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