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烛光,却不见得一定能收到喜讯。整个山洞的烛台都被点亮之后,方锦生才发现,通往山洞里面的入口也被堵死了。

    这地方像是通往山洞深处的拐点,就好比长城上修建的烽台隘口一般,场地不算太大,但两个人加上一匹半死不活的马待在里头也还算宽敞,石壁是人工凿制的,设有烛台,就更说明这个山洞以前并非是野人居住地。

    这老掉牙的桥段真是让方锦生不禁在心里骂了一百遍那些山匪的亲戚十八代,骂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个问题来: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来杀了我们,偏偏要封死洞口?”

    楚山南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原封不动地坐在原地:“谁知道。”

    方锦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洞里的石壁上还有烛台?”

    楚山南微微抬起头,掩住面容的薄绢轻拂了一下。

    “谁知道。”

    方锦生撇了下嘴角,吐槽脱口而出:“你是复读机吗?”

    其实这话是无心的,她也就随口一说。楚山南也不知道复读机是什么——但是他根据方锦生的语气判断,觉得她应该是用了什么方言在骂自己。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方向,朝着半死不活的马坐着,不说话了。

    方锦生是碰到能说话的也就多说两句,碰到个闷葫芦她能比对方更闷。原先上山的时候是三人行,陆英一直在做中间人,嘻嘻哈哈插科打诨时,方锦生跟楚山南偶尔还能对上两句话,但是现在和他独处起来,真是有种尴尬死人不偿命的感觉。

    这洞密闭着,说话稍微响点都能有回音,方锦生一来觉得太过安静心里发怵,二来她心里实在静不下来,犹豫了半晌,还是主动找楚山南搭话。

    “咱们还有机会出去吗?”

    话问完了半晌,对方也没有搭理她,楚山南这么背对着她坐着的时候,就像是在闹脾气时的。

    就在方锦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低低的说了两个字:“一成。”

    一成?

    方锦生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出去的机会只有一成。

    方锦生顿感心脏猛地一跳,还伴有隐约的钝痛感,她快步走到楚山南面前,声调都带了颤意:“你、你说真的?”

    楚山南波澜不惊地回答她:“是。”

    方锦生脑子里面空了一阵,静静地愣了半晌,抱着自己的手臂,缓缓地坐了下来。

    隔了很久,又偏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楚山南似乎对她很是无语,语气中隐隐透着不耐烦:“是你问的。”

    方锦生却像是根本听不出来他的态度似的,又或者即使听出来了,在这生死关头,她也顾不上了。

    “那你所谓的一成是指什么?”

    楚山南:“若有人还记得我们。”

    方锦生不假思索:“陆英!”

    楚山南微微侧了下头,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想下意识看向她,却突然中断,最终什么也没说。而从方锦生的角度看,那就像是一个盲人所有的自然无比的动作。

    方锦生满脑子想着还有那么一线希望,根本无暇去想别的。她心里念着还能活命就好,随后移到马身边,搜了半晌,最终搜到唯一有用的东西,是一个装了一半水的水囊。

    方锦生吁了口气,无比怜爱地摸着这仅存的一点水,片刻后,才想起楚山南看不见,又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对方听罢,淡淡地应了一声,别无他话。

    他当定了话题终结者,方锦生也无话可说。

    但是这种时候,消极的态度无异于催命剂,她坐在地上瞅了一会儿那袋水,心突然一下子变得格外空洞失落,想起自己当初下定决心去找文棱君和文辛的时候,那满腔热血、满腹斗志的模样,就觉得讽刺,还觉得恶心得慌。

    不知怎地,方锦生越想越闷,越闷心里越难受,难受着难受着……就睡了过去。

    她靠在马身上,睡得心神不宁,在梦里直哼哼,哼到最后,隐约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探到了自己的额头。方锦生浑身发热,想扒住那只手爽个够的时候,手的主人却不乐意,毫不留情地抽了回去。

    “嘶……”

    方锦生也不知道自己眯了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难受,身上被汗湿了,黏答答的。

    她勉强支起身子,看见楚山南雷打不动地坐在原地。她一看到这种人就觉得浑身难受,牙疼似地歪了歪嘴,突然感觉脑子一昏,又倒吸了口气。

    “咦……?”

    方锦生甩了甩头,有些疑惑自己的脑袋怎么昏沉沉的。

    楚山南:“温病。”

    要不是方锦生精气神跟不上,差点因为以为对方在骂她而准备骂回去。她忖度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的手摸得不大准,但她估摸着应该是发了低烧。

    真是什么坏事都让她给赶上了。

    就在方锦生嘴里的脏字快要骂出来的时候,脊梁骨传来的一阵寒意酥酥麻麻地传遍了全身,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自己的手臂搓了搓,哈了几口气:“我的妈呀,好冷……”

    说着说着,她的眼珠子有意无意地瞟向楚山南,仿佛意有所指似的。

    楚山南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挪了挪窝,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听见。

    而方锦生偏偏趁他做出动作的时候,假意误会:“不用不用,你不用管我,我扛得住。”

    “……”

    楚山南顿了一下,皂纱掩映住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颜色,过了一会儿,自觉地脱了外衫,扔给了她。

    方锦生为的就是这一刻,急忙接过:“谢谢、谢谢!”

    楚山南依旧如常,金口不开。

    楚山南的身材高大挺拔,外衫也极大。方锦生浑身发冷,便把那衣服当作薄毯子,从头顶披下,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来。

    暖和了一阵,方锦生隐隐约约闻到一丝淡淡的香味,她嗅了一会儿,才发现那香味是从楚山南的衣服上传来的。香气很淡,不像是刻意熏了什么香,而是在某一个地方呆久了而残留的气味,又像是带点自然的皂角香气,若非仔细去闻,是闻不到的。

    方锦生闻了一会儿,总隐隐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可是身体状况和天生硬伤的智商已经容不得她回想起什么了。方锦生裹着衣服坐了一会儿,半靠在墙上,眯着眼睛唤楚山南:“可以帮我递一下水吗?”

    楚山南:“你手废了?”

    方锦生朦朦胧胧地没听清,睁开眼:“什么?”

    楚山南不说话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重复,还是因为觉得说错了什么,静默了片刻,慢慢地摸到水囊,扔到了方锦生的脚边。

    方锦生垂眼瞥了一眼脚边的水囊,看向他:“你有对象吗?”

    楚山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凝眉道:“什么?”

    方锦生紧了紧衣服,缩着脖子,“我猜你没有。”

    楚山南不知道她又想说什么,紧抿着唇,不屑理会她。

    方锦生撇嘴:“不求你怜香惜玉,但是作为男人,对一个生病的女性居然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有姑娘能看上你才怪。”

    楚山南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一弯,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冷哼:“那也要看是谁。”

    一听这话,方锦生来了精神,动了动裹得跟毛毛虫一般的僵硬的身子,不大满意地道:“你什么意思?我我我很差劲吗?”

    说完清了下因感冒而有点难受的嗓子,却清不掉嗓子里的怪异感。

    楚山南微一侧头,薄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摆,他缓缓地道:“是极其。”

    “差劲”两个字被他省略了。

    方锦生隔了一秒才听明白,气的一咬牙:“凭什么?你又看不见!”

    说完,她忽然顿住,抿抿嘴。偏偏在这个时候,楚山南适时地沉默了。

    一丝歉疚感在方锦生的心里迅速升起,随着对方沉默的时间越长,那一丝逐渐延伸扩充为一缕、千缕,最终乱窜到了心房内的各个角落。

    方锦生想了又想,主动朝楚山南的位置挪了挪,把蹲姿充当跪姿,耷拉着眼皮,闷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楚山南不答,站起身,绕过了她,方锦生眼底一点仅存的光彩暗了下去。

    “你打算蹲多久?”

    许久,楚山南的声音在身后的半空响起。方锦生一愣,转过头去。

    只见楚山南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水囊,正拿在手上,放在石壁上的蜡烛上面烤了一会儿,又拿在手心温了温,白净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水囊上摩挲了一番。

    褪去外衫的楚山南内里是一身荼白色长袍,深色腰封将他腰部的曲线描绘得淋漓尽致,与之相呼应的是同色的箭袖,将袖口包裹得极其细致整齐。

    方锦生看得一愣一愣地,眼底仿佛被那半截蜡烛燃烧出的火光给照亮了。

    啪嗒——

    水囊再一次被扔了过来,孤零零地躺在她的脚边。

    楚山南:“温的。”

    方锦生:“……”

    方锦生捡起那水囊,摸了摸,温度适宜,打开喝了一小口,水却并不是温的,只能说不算凉,入口之后没那么刺激了。

    不过靠着蜡烛加热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方锦生也没好意思说这还是凉的,抱着水囊,冲楚山南憨憨地笑了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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