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连廊之下,秦连琛抓着老王埋头疾走,老王只以为他要带自己去见余梅,可谁知一转眼间,居然到了寨外洲头上。

    老王大惑不解,正想询问,却见秦连琛拉过一条小船来,又将船桨交于他手中,说道:“老东西,我再饶你一次,回家去罢。“

    老王听的一呆,这一下大大出乎他预料之外,心想:“这孩子明知我与他母亲有刻骨深仇,怎的又要饶了我?”他一时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声道:“孩子,你……你当真要放我走?”

    便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长啸,秦连琛面上色变,喝道:“快走!”

    双掌一递,生生将老王推到了船上,但不待去推船,那阵啸声已然由远及近,半空中嗖的一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恰好射在他脚下。他心知这一箭并非冲自己而来,而是想要逼退自己,再射杀船上老王。

    自己一旦闪身躲开,更多箭矢势必接踵而至。

    于是反身一拽,将老王扑到了身下。

    这一下果然弦声立断,再无一箭射来,但四下里脚步声响,数十人之众手持火把,自坡上冲下,顷刻包围住二人,将洲头照的恍如白昼。

    秦连琛抬头喝道:“你们想造反!?“

    一道尖锐声音响起:“我看想造反的是你罢!”

    听到这声音,老王与秦连琛都大为惊讶,只见人群分开,秦连海背着余梅走上前来,斜里又跟出一个矮胖汉子,正是殷高侯。

    秦连琛一见之下,登时恍然,瞪向秦连海道:“老二,你……“

    余梅喝断了他:“你个畜牲,给我跪下!“秦连琛眉头深皱,一跪到地,老王听到这声“畜牲”,竟也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殷高侯一怔,哈哈笑道:“老小子,人家叫自己儿子跪下,你跪什么?”

    老王长叹一下,说道:“殷壮士,小老儿连累你了。”说完,颓然望向余梅,微笑道:“小梅,我又来啦,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听了这话,殷高侯心下大奇,问道:“喂,贼婆娘,你和他认识?”

    余梅毫不理他,瞪着老王道:“你还敢来?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

    老王摇了摇头,缓缓的道:“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我本不想来的,可是却又来啦,这是天意,我适才还在想是否能躲过你,眼下看来我又错啦,我那日就该死在你手里,早该死了。”

    听他这样说,余梅眼眶悄然一红,但转瞬又全是怒气,冷声道:“你知道就好,你早该死了!“

    殷高侯望望余梅,又望望老王,只见二人互相凝视,其情虽怒,却不乏情意,其意虽哀,却不乏怨意,纵使他一生孑然,从未体会过世间男女之情,也意觉不对,心道:“啊哟,肉麻,这俩人莫不是有过旧情?”

    常人即使猜到,也不会在这当儿说,可殷高侯乃是魔头性格,当下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贼婆娘,你和这老小子是老相好么?秦老七该不会就为这事断了你双腿罢?”

    一听这话,余梅不禁勃然大怒,叫道:“是又如何,干你何事,姓殷的,你的账我还没有与你算清呐!”

    殷高侯嘿然冷笑:“你好胆,说过的话想当作放屁么?“

    老王大声道:“小梅,是我自己要来的,不怪殷壮士,你杀了我罢。”

    余梅厉声道:“好,你想死,我成全你,殷八,你杀了这老东西,我答应你的事,加倍照办。”

    殷高侯微微一怔,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转念一想她定是怕远处放箭会伤到爱子,才叫自己动手,他对苏家全无好感,要杀老王,倒也并非难事,只是不待他接口答应,秦连琛忽然叫道:“我看谁敢!”

    突然之间,他纵声一阵长啸,暗岩下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着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对着众人,反将余梅等人团团围住。

    同时水面上号角连响,一排火光,向此驶来。

    原来这太湖水寨并非铁板一块,平日虽由余梅主事,但她只管得寨内之事,所率有限,寨外明岗暗哨全由秦连琛打理,也只听他一人号令。

    余梅并非不知此节,但没想到儿子居然敢与自己翻脸,眼见得情势逆转,不由得气的浑身发颤,道:“好啊,你想与为娘火并?”

    秦连琛缓缓站起身来,道:“娘,这老匹夫死不足惜,但眼下却不能死。”又道:“殷八,你随我走,我家欠你的债,我来还你。”

    殷高侯眼见这一家人一变再变,心道:“虽不知这老奴与贼婆娘有何旧故,但眼下小的势大,老的势孤,老的要杀他,小的要保他,当然随小的走划算一些。“便道:“好,老的来还,小的来还,都是一样。“

    老王本来死意已决,见秦连琛如此袒护自己,不喜反惊道:“好孩子,你心地善良,不忍杀我,可你娘若不杀我,她心中始终有一口恶气难出,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惹你娘生气,就叫她杀了我罢。“

    秦连琛骂道:“老东西,你少自作多情,老子恨不得现在就一刀劈了你,但我见你心愿未了,临死之前心中必无多少悔意,叫你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你想受死,待你了结心愿,再来与我娘领死不迟。”

    老王听的哑然失声,心道:“原来他是这般想法,无怪他要暂时留我一命,不过这话倒也没错,我始终挂念着小娘子,不能全心全意领死。”

    便道:“小梅,孩子说的不错,你等我心愿一了,便来与你领死,到那时不管你要将我剖心挖腹,还是千刀万剐,我都由你。”

    他这话听来未免怪异,又叫人毛骨悚然,但殷高侯听了却不禁“嘿嘿”几声,笑道:“你既要剖心,便不可挖腹,这两样死法你只能选一样,至于千刀万刮,待你死了也觉察不到了,要我看还是剥皮抽筋最好。”

    余梅瞪了他一眼,森然不答,秦连海嘴巴一张,正待说话。

    秦连琛抢先道:“二弟,你什么都不必说了,今夜之事你做的不错,待我还上八爷人情,顺道结了这老东西心愿,便带他来向娘领死。”

    说罢,不理会二人是否答应,提着老王登上船去,众人纷纷离岸,但箭头依然对着岸上之人,显是怕岸上之人突然偷袭,但不足片刻,偌大船队便已消失在浩渺夜烟之中,只剩下零星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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