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得了猎物,便自顾自勾肩搭背地回了营,只剩下女眷要收拾起身,忙乎地紧紧想要跟上男人们的脚步。

    哪怕是如今出了京都来到这边陲无人的木兰围场,皇帝住的营帐也和咱们住的营帐不甚相同,他那住处,是由护军统领率其属员预先至拟定宿营处相度地势,再有武备院卿、司幄与工部官员妥为扎设,作为皇帝临时住所的被称为御营的好地处,从外头的看戏的搭台走到内城的皇帝御营,累死累活地花了整整小半个时辰才近了皇帝起居的核心,黄布幔城。

    这路程,甚远。

    别说旁边这个拄拐的老人家,就是我这个年轻的姑娘都觉得力不自胜。也亏皇后娘娘着人备下软轿颠着过去,不然单是靠着两条腿,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皇后娘娘是体贴皇上,想着狩鹿成功好歹让皇帝身边多点人围绕赞扬,便携了我们同去,我不知道唐家老太太什么想法,顶着一张沟壑遍布的老脸激动地谢恩;我虽然也是装出一副喜不自胜的谢恩模样,但心里头是老大不愿意地去凑这番热闹,满朝堂的官员都因为一只鹿来恭贺皇上,光是想想就没什么趣儿,还不如安安心心缩在自己床上睡觉。

    轿子颠啊颠,总算是把我们这三个女眷给颠到了幔城里头,帐殿外有几个衣着狂野扮相原始的大臣正商议什么,见到了我们浩浩荡荡地依仗,倒也是侧身先让。

    已经到殿门口了,自然没有把车子开进帐中的道理,皇后很识大体地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一瞧见外头的外族大臣,两人都愣了,我从皇后后头的车里踏了地,一瞧见这两人的眼神,那种相撞便能撞击迸发出水花的激动。

    我胆战心惊,以为是碰上了旧情人偶然相见,还正寻思着要不要逃呢,那衣着怪异的大臣忽然后退了两步,双膝着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道:”小婿见过皇后岳母,愿皇后岳母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皇后眼里含了泪,忙让身边跟着的丫头把这位壮汉给搀了起来,她感叹道:”古人云逝者如斯夫,转眼时间世子与本宫都担了岳母贤婿的头衔快整整三年了。”

    世子叹道:“儿臣记得,当年皇后岳母亲自送长青公主出城门送嫁,红妆十里路,京都里闹腾得似乎都得把天翻了个个,旁人都恭贺着祝福着恨不得把贺礼拿挑担掂量起砸到我与长青身上,也就皇后岳母拉着我与公主的手叮嘱了句好好生活。往日种种好似昨昔景象,不想时光匆匆,都有这么多日子了。“

    “长青可好,虽说世子是个体贴的,到底长青也是中原地滋润惯了的皇家公主,本宫就怕她挨不住西北边的风沙。”

    “儿臣哪里能叫公主吃沙子!”

    皇后铺垫了这么多,眼神扫扫周围也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女儿,忍了半天总算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问道:“此次木兰重逢,想必是皇上圣恩,招了世子前来陪伴,天大的恩典,也不知长青这丫头有没有福分陪伴左右?”

    “皇后岳母这是哪里的话,承蒙上国天朝不弃,得长青长公主下嫁与我,那是索绰罗氏阂族神圣光辉的荣耀,儿臣娶了公主那便是莫大福分,哪里能说公主沾了福分才陪伴儿臣左右的话呢?”

    皇后面上一喜,匆匆问道:“那她......”

    世子卖了个关子,狡猾地低声道:”那可让皇后岳母失望了,长青此次并未随儿臣来木兰面圣,她,唉。”

    这一声哀叹差点就把皇后给急疯了,也不管这对面是个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竟是有些怒气放在了语音语调里头,听着就好像是屏了鼻息的粗声:“这是怎么了,长青不跟着来木兰,她到底是怎么了。”

    世子把皇后的匆忙看在了眼里,却仍旧不慌不忙悠悠道:“原本公主是要来的,行囊都叫妈妈们给拾缀好了,哪知道临门一脚忽然就起了变数,公主她,她给晕过去了。”

    皇后的心脏估计跟她眉毛一般被高高揪起:“怎么,怎么就晕过去了?太医呢,不是陪嫁了个妙手的太医过去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公主这病啊,得静养,是女人的细慢病,谁都要经历一遭,养上十个月就没事儿了。”

    皇后虽然关心则乱,但也不是傻的,她一耳朵就听出了其中意思,欢欣得直念阿弥陀佛,周围人也得了这般好消息,真心的假意的都凑上前道一句恭贺,一瞬间那边便成了一团乱麻,硬是把我给挤到了外围去。

    将归贴身伺候着我,看到前面的盛况,便劝我道:“主子,咱们先进殿吧。”

    我看了眼旁边的唐老太太,便先离了将归的扶持,快两步地走上前,作出了副孝顺亲热的好孙女模样对她道:“我扶着祖母进殿。”

    唐老太太慈爱地笑:“可真是辛苦越王妃了,只是老身还懂尊卑礼义之分,不敢逾越。皇后娘娘不走,臣下命妇也只有在外头侯着的份。”

    这话委实有礼,我便顺了她的意道:“我陪着祖母。”两人一道在外头等着被围着的皇后。

    皇后娘娘得了天降之喜,面上含春笑得娇俏,我见她身子好像都轻盈了不少,恨不得遇上个人就拉着人家臂膀转圈圈。殿上还没正式入座,我们先各自行礼见过了龙椅首位上的皇帝陛下,再回到各自席位上去。越王爷眼尖,早瞧见了我,他大步跨出席位站到了厅前,谢过了皇后娘娘便拉着我入了他的席座。

    这坐次也是有意思,越王爷虽非嫡皇子,且容貌残缺,照理说帝位是怎么着都轮不到他的头上的,但越王爷这个位置,上首是皇帝皇后,下首才是嫡出的七皇子,我正对面好巧不巧,就看到新任的兵部尚书且内阁大学士唐相国唐成珏。

    我这眼对着席面上落座的人物一一扫过去,还见到几个浓胡大眼的外族人,再往后看,乐了,那面色苍白气息紊乱的小哥,不是唐敏还有谁?他如今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倒挺可怜,可我瞧着他这模样,心里是由衷地幸灾乐祸。

    小样,还有力气掐我脖子吗?

    唐成珏对我这位出嫁女儿可是毫不掩饰地憎恶,见我落座,先恶狠狠盯了我一眼,才去搀扶自己路都走不太稳当的老娘。

    皇帝已经是知天命的岁数,看着也倒挺精神奕奕,他看着唐老太太一步一挪地落了坐,便叹道:“朕记得当年唐公在时,一把弯月弓使得是神鬼莫及,他与朕第一次狩猎时候,便直接猎了一头棕熊回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朕也早已老了。”

    一时间满桌席都缄默了,难不成还得附和着皇帝感叹,哎没错你是老了。这不是找骂吗?

    唐相国作为首席之人并没有做到把控局面,可见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倒是唐老太太转了身朝皇帝行了一礼,中气十足,用着老年人独有的镇定沙哑的语音说道,“陛下惦念先夫,若先夫还在,定会再感慨一番陛下的骁勇威武。他是早就没法子提弓射熊了,陛下如今却还毫不费力地猎了一头雄鹿回来。”

    借了死人的嘴巴赞美活人,既不算阿谀奉承也能保皇帝龙颜欢欣,这老太太也算是成了精的。一句话便把皇帝席宴的氛围给拉了回来,这手段比他木木的儿子要高明上不少。

    我窃窃地问越王爷道:“这唐公究竟是怎么个人?”

    “有将才,有文谋,确实是百年难遇的栋梁。”

    “那他怎么就死了?”

    越王爷沉吟一会儿,回我道:“天妒英才,许是只能这般解释了。”

    看他那模样倒也不像是要瞒我,我便不再多问下去,不知是不是被唐家算记得有了后遗症,我瞅到个跟唐家有关的逝人便觉得是他们动的手脚,这种疑人偷斧的现象不好,实在不好。

    越王爷道:“唐公年近半百便已故去,于国而言也算是一笔大额损失。”

    我算了算,乐了,道:“他故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们这些唐府的第三代小辈,见过唐公的恐怕也只有唐敏了。”

    “唐敏据说是唐公亲自放在膝下教养的。”

    我撇嘴不屑:“亲自教养便教出这么个玩意儿来,看来流芳后世的唐公能力也不怎么样嘛!”

    越王爷看了我一眼,我便听话地住了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乖乖安在席间,越王爷举杯,语气有些遗憾地感慨道:“若唐公尚在,唐府也不用搞成这般局面。”

    今儿君臣同乐,酒过三巡男人们便都有了微醺的意思,边陲上尽是些早归了大齐上朝的蛮夷小国,皇帝摆驾来次哨鹿,他们也铆足心思投人所好,送进来几个特色的民族舞姬进来。

    我一看便直了眼,哦哦哦,那深邃眉眼高挺鼻梁小细蛮腰,真真是群勾人的妖精,我一个女娃都忍不住留了口水。

    有个外族人自席面上起身,行了个他族礼仪,用扁平干涩的语音说道:“这是我族献给皇帝陛下的美人,善歌善舞善奏胡琴,请皇帝陛下笑纳。”

    自古哪个皇帝不爱美人?皇帝也是个正经男人,他不光把这些笑纳了,还悦了龙颜大大赞扬。我看着这群姑娘入了迷,一想到这些娇花似的宝贝要埋没进这个老人家的后宫,心里便不由地叹息惋惜,再美的娇花又如何?离了故土终究是要枯萎。

    我旁边的越王爷看着也入了迷,甚至已经有些严谨的认真,我揶揄道:“王爷快拾起你的眼珠子吧,都快滚到人家裙摆下头了。”

    越王爷还真是回转目光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澈倒是没什么猥琐感觉,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与我说道:“你觉不觉得这些女人的动作有些奇怪。”

    真是个没见识的,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些女子跳的是自个儿民族的戎舞,跟咱们大齐的舞蹈自然是不同的。”

    越王爷偏了我一眼,没理会我的嘲笑,倒是勾唇暖暖地笑道:“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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