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爷其实不太想与我说道的,我也理解,毕竟朝堂上的事儿妇人家不粘手是对的,何况还是沾上了行刺这么一档子人人避之不及的祸事。

    我略一思索,想想还是要有点亲王妃守拙闭口的本事,便乖巧说道:“我懂王爷的顾虑,这儿毕竟不是在咱们家宅之中。若是真不便说道,那我也就不问了。”

    越王爷是个了解我的,眼睛一瞥就知道我在打什么小主意,于是挑了心思放在台面上直接问我道:“不问你心里能安?”

    我老实回答道:“不能。”

    “你不心安我还真心安不了,保不准又给作出什么捅我心窝子的事儿来,”越王爷很是傲娇地从鼻子里哼出两道气来,跟个没吃饱饭就被赶道水田里耕地的老牛似得,“倒不如如今跟你和盘托出,也省得让我操碎了心。”

    我敏锐地捕捉道了他的神态,及时地又给他碗里布了两筷子好菜,而后就执着筷子跟执笔似得,满眼殷切地盯着他瞧,我是真疑惑,也是真好奇,向来行刺皇帝都是严密布局,再不济的,玩没脑子的单刀直入一击必杀的直肠子招数,也得找个像是荆轲那样天下有名的剑客,带着专业的行刺技巧和能力来做成刺杀伟业。哪像这次,这几个舞姬的刺杀水平,就跟在路边上找了几个快饿死的流民冒充顶替似得,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就匆匆上台,匕首都好像是硬塞到手里去。

    这等水平哪像是刺杀,倒像是在安排一场逗乐皇帝的戏剧。

    越王爷道:“这事儿是父皇交给唐相国办的事儿,我不便插手,不过父皇与我说,此番行刺事大,恐怕唐相国那头人手不够,便将我手上的一半精兵给他拨了去,以作调遣。”

    我一下就把脸拉下了:“还有这样的事儿,王爷也答应了?”

    “明旨下瑜,还由得我答应与否?”

    我急了,一下便起身说道:“这可是从王爷手里生生给夺了兵权,自古没了兵权的将军就跟拔了牙齿的猫似得,不能咬不能抓,也只能顺着毛逗了,王爷这般做,怎么不叫糊涂。”

    越王爷挑起一双明目看着我,目光盈盈温婉似水,倒像是映着满月时候的平静小谭似得,里头没盛上半分丁点的怒意,我是见过他发怒时候的模样的,一双眼动都不动便能让人瞧出杀意来,此番被他这般平淡看着,我暴躁的心思也被看凉了三分,识趣儿地又坐回位置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莫非王爷有别的想法?”

    越王爷见我乖巧,眼中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来,连尾角都忍不住地上挑了两分,他对我道:“这些歌女,怎么着都是索绰罗氏进献给皇帝的礼物,若说拿人,想也往这些外族人帐营里去拿了,父皇让我把兵给唐相国带着,总比我亲自去拿人要好。”

    也是,这事儿还没个定数,索绰罗那位天家的女婿看来也估摸着是被利用的,此番得罪了,日后人家还不一定吃不吃咱家的歉礼,还不如推了。

    我面色沉了,道:“王爷说,这事儿莫非是真有人要行刺皇上?”

    越王爷很是坦然:”不是。”

    我一听他的回答,简短两个字,我却生出了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心心相惜之感,便开了话匣子说道:“我也觉得不是,刺杀天子这种事,别说实打实亲手做出来了,就是寻常人开口说上一句嘴,被御史官吏听了,也是要绑了下大狱的。更不要说牵连众多的氏族官宦人家。倘若真有反意,也得是深思熟虑细细谋划从长计议的好,哪像是这次......”跟闹着玩似得。

    越王爷道:“有人布局了,刺杀父皇不过是个开头。”

    我也心惊了,想想刺杀当朝皇帝也不过是个开头,那幕后人究竟是冲谁来的?我舔了舔有些燥热的嘴唇,有些小踟蹰小厚脸皮揣揣不安地问道:“冲我来的?”

    越王爷哑然失笑:“不是。”

    我一听就心安了,既不是冲我来的,最后就算是被殃及池鱼遭了祸也不是什么大事。

    越王爷瞧我高兴,嘴巴也抿起成了弯弯一线,持箸把我给他餔的菜夹上,隔着面具放在嘴里细细嚼了,我看他一副平淡模样,深觉自己兀自乐呵的不体面,便硬是从面上拿去了欢欣,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坐在了椅子上,手撑着脑袋,看着对面的王爷。

    越王爷是不是对上了我的目光,忍不住问道:“你是看出什么花儿来了吗?”

    我摆手道:“没有没有,不过见王爷今日劳累了,想看着王爷多吃点。”

    “今儿还好,但明日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王爷一副泰山崩于前临危不惧的神色,悠悠地那筷子挑碗里鱼头上为数不多的肉。

    我敛了眼眸笑了笑,哪有人这样,面对行刺皇帝的事儿都是一副不惧不怕的平静神色,好像是早知道了似得。

    不过越王爷也的确是知道此时的木兰围场哨鹿活动,真的是有大事要发生。

    他从哪儿知道的呢?

    我看他的崇拜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到底是知道,还是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亲手策划的?

    我想到今儿他在酒席上对我品头论足那帮子舞姬刺客的言语,他似乎早知道了这帮子人有别样目的,身为布防将军,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叫这帮祸国贼人进了能近了皇帝的君臣共欢席宴;再往前推,唐敏的忽然造访,明里暗里地说道越王爷插手的事儿,再到最前头,越王爷早早地就提点了我,说是此次秋狩,其实并不太平。

    我蓦然一惊,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儿,翻云覆雨。

    板着张死人脸在这儿翻云覆雨。

    此次动乱,越王爷插手了多少,又是为何而插手?我尽全然不得知。

    我心头一片凉意。

    我晓得越王爷向来是个心狠的,做事儿不拖泥带水杀伐决绝,但心狠也须得有个程度,皇帝是天下至尊,也算是他的正经老爹,拿刺杀掺上一脚来开玩笑,未免有些过分了。

    越王爷好不容易用筷子对付完了鱼头,向来这也算是他征战生涯中难得的劲敌。他好不容易挑出了鱼眼睛周围的嫩肉,夹起来打算往我碗里放,一抬头对上了我的眼,生生一顿,那一筷子鱼肉又给搁到了自己碗里头,他也放下了筷子,正经问我道:“你又疑上我什么了,明说就是了。”

    被他这般明晃晃地挑明,我的好不容易升起来的不满和指责瞬间化作虚烟飘然而散,我道:“也不是,不过王爷既然早知晓了这场阴谋,也该多给皇帝提个醒,不说论功行赏什么的,但也究竟是父子......”

    越王爷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道:“我还想着回了你让我吃鱼头的好心,把鱼眼睛周围的嫩肉给你挑出来,也让你吃什么补什么,好好地顺顺眼睛。不想我是念错了,你哪里需要吃鱼眼睛的,还是补些心肝吧。”

    这话说得有点重,我咬了咬唇,没说话。

    越王爷也觉得自己说得估计有点重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道:“我前儿是得了消息,说是有个不安分的权贵要在木兰有大动作,不过这消息也不过是底下人口耳相传朝我送进来的猜测,半点没真凭实据,具体在哪儿有动作,什么个动作,具体涉及这些动作的有什么人,我是不知晓的,若是那了这消息去禀了父皇,再有暗探里应泄露了消息出去,父皇是信了我,还是信了那不安分的权贵?”

    这问题投给了我,我喃喃道:“不晓得圣心实里头如何,不过单论面上来讲,肯定是回向着那不安分的权贵,而且王爷此番,多树了一个朝堂之敌不说,也会失了皇帝信任。”

    朝堂上树敌本就是平常事,何况王爷是皇子,身上又有实打实闯出来的战勋,只要不干什么正大光明违法乱纪的大坏事儿,基本是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去弹劾他的。不过失了皇帝信任那便是顶要紧的,此刻王爷还没就藩呢,还等着皇帝老子给他挑一块好地界,这时候信任可不能失。

    想通关节,才发现王爷下了一步好棋,知道土匪来了,你暗搓搓关紧大门带着自己家丁把坑给挖好就好了,没得敲锣打鼓地告诉街坊邻里说土匪来了。到时候实况有变,人家还不把你这家子当作神经病来看?

    未雨绸缪是好,大张旗鼓就不必了。

    越王爷继续道:“他们要有动作,我便派人渗进了他们关节体系,分崩离析先瓦解了部分势力,届时他们断了只胳膊,我再下手段对付也便轻松许多了。”

    我道:“那势力,指的是唐敏?”

    越王爷似乎不喜欢这人,很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惊呼道:“那这有大动作的权贵,莫非说的是,说得是......”

    越王爷也点了点头,不过比刚刚轻松了些,还放了部分心思在自己碗里,直接夹起那筷子鱼肉放进了我的碗里。

    我来不及管那鱼肉,只是直接惊呼出声,出了声才发觉不对劲,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朝门外看了两眼,没人,这才给放下心来。

    好家伙,我这便宜爹爹真是个人才,贼喊抓贼这一首玩得挺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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