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域之顶,黑石经坛。()

    坛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卷银丝编连的墨玉简册,虚浮小几之上。

    虚空之间,却似有波纹闪动,一晃之间,一只高筒长靴就从波纹间伸了出来。

    黄冠道服的离象真形一步踏落,正立在墨玉简册之前。

    这一步立定,离象真形头上竹冠便向后一斜,顶门中腾起一缕紫烟,依稀能见到双鲤拖曳云车的影子。

    这道虚影在紫烟中一闪,随即一头撞上玉简,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紫烟出窍,离象真形再无先前灵动之意,只将手伸出,指尖触着了凉滑温润的墨玉册面。

    瞬息间,一道精芒自墨玉简册中飞出,径直迈入离象真形胸口。

    得了这道精芒,离象真形不言不语,身形再转,消失无影。

    若是有明眼人在侧窥视,便看得清,那道精芒却是一道灵光灿然的符令。说起来,不论八卦神吏还是十二大夫,这些由符篆真形化生的下元太一君属神,正规的驾御方式便是一符一令,符到奉行。除非是修为到了前任下元太一君那等境界,分神化念,将五城真人、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统御成一个整体,方能念动令行、如臂使指。

    离象真形得了这道符令,随即身形一转,从黑石经坛上离开。

    只是这一次,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它,片刻不移。

    正是魏野。

    当魏野将那道用来号令八卦神吏的符令打入离象真形胸口,离象真形的视角便随之与魏野共享在一处。

    没有了魏野出神于其中主持,离象真形的视域便毫无灵明可言,只像是一面加持过圆光术之类术法的镜子,映照着面前一切。蓝天、白云、碧水、青石,这种种色彩,对于一具符篆真形毫无意义,离象真形眼中,只有明、暗两个概念。

    譬如现在,离象真形穿梭于雪符之间。魏野眼前所见,便是道道寒光四周飞舞。而稍远处那些黝黑而略呈人形的暗影,不用说,自然是被封禁在晶簇中的一群倒霉蛋。

    而正朝着离象真形顶门处冲下的那道青白光柱是五城真人祭起的那道雷剑!

    轰隆一声巨响,离象真形恰被这一记雷剑轰个正着。魏野赋予它的竹冠、道服、法剑种种外相,都在瞬间被一股磅礴大力搅了个稀巴烂,显露出离象神君真形符的本来面目。

    便在这时候。雷光中露出一只拳大的独眼来。

    那像是镶嵌于虚空中的一只眼睛,睫毛、眼睑。莫不戒备,瞳孔向着离象神君真形符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虽然只是一只眼睛,魏野却觉得那眼神中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憎恨还有想要将操纵离象神君真形符的正主毙之后快的杀意。

    随着这只怪眼出现,四周雪符若有感应,霜雪漫卷,就朝着那只怪眼攻杀而去!

    然而那道怪眼只是猛然阖上眼帘,随即就消失无踪,只留下残破不堪的离象神君真形符仍然留驻在原地。

    片刻之后,这道离象神君真形符若有感应。缓缓随风而动,依旧向着天域之顶飞去。

    魏野此刻便立在黑石经坛之上,以手招风,随着他的动作,那一道被神雷轰破的离象神君真形符就这么飞到了仙术士面前。

    也不嫌弃这道真形符已经到了灵机涣散、几近报废的地步,魏野剑诀一引,真形符就立在他的面前。随即爆散而开!

    真形符化作点点火星飞散,却有一道青白交加的雷光自真形符中显露出来。9;雷光其形如蛇,死死地瞄准了魏野,似欲噬而甘心!

    可惜魏野就这么立在这道绝对能将他轰杀至渣的雷光面前,神色异常轻松。

    不由得仙术士不轻松,因为这道雷光。大半都缠绕在一口式样古朴的阔刃直刀之上。任是那道噬魂雷光几番扭动,欲挣脱开这口古铁刀束缚,却仍然不能如愿。

    反倒是这口古铁刀,随着雷光闪动,刀身密布的山云文显得更加生动,如雷云绕孤峰,仿佛隐隐能听到阵阵雷鸣传来。

    而在魏野眼中。只见古铁刀上一道蛰伏已久的刀气升腾而起,其形似蛟非蛟,不似正常龙种那样有云气相从,反倒是通体浴雷,煞气横生。

    这口古铁刀,便是魏野从董卓那得来的狱雷刀。

    望着这口异象渐生的阔刃直刀,魏野面色不该,轻轻颌道:“昔日董卓请蔡中郎辨识你的来历,那位老先生只道是楚霸王项羽所铸造的兵器。董仲颖这厮也是不学无术,只道是天命所归,将成霸王一般的功业。谁却知道,这口古铁刀中还暗藏如此玄机?狱雷……狱雷,这不就是封雷成狱之意?”

    仙术士这里感慨万分,然而狱雷刀上却是异变方起未息,随着雷光闪动,刀身之间隐隐有紫光流动,映得原本黯淡的铁质也带上了淡淡紫气,显得玄异莫名。而这紫气每深一分,那雷光便减一分。

    到得后来,狱雷刀上紫光灼灼,而那雷光却是丝毫不存。又过了盏茶时分,狱雷刀上紫光方才敛去,然而将狱雷刀拿在掌中细细观视,便会觉这口古铁刀中,隐隐有一股刀气窜动,虽然是引而不,却连魏野也觉得像是蛰伏了一条毒蛇一般,时时欲窜出刀身,择人而噬。

    仙术士试着将狱雷刀挥了几挥,却只见刀风呼啸,全不见一丝玄异。魏野只好摇了摇头,感慨道:“虽然说我辈道门羽士,与西楚霸王留下的兵刃该算是八字不合,何况你那原主又被我一剑斩了。但念在我好歹让你吞了这一道雷电精气,你这做客人的,总要给主家道一声承蒙款待吧?连个客套话也没有,果然与当年那呆霸王是一个性子,真正属骡子的,不知道分辨好歹……”

    一语未罢,狱雷刀通体紫光腾起,一道电蛇向着魏野袭来!

    然而还不待电芒及体,仙术士剑诀指处,曳电成文。却是又画出了一道与之前不同的真形符。

    指尖点画间,却见一尊紫髯碧眼的护法神将显出形来,头上武弁大冠上与离象神君一般嵌着一颗拳大明珠,珠光映照处,浮现出震卦卦符,正是震象神君真形符。

    望着这尊新结成的震象神君真形符,魏野啧啧点头。绕着震象真形转了一圈。

    这尊震象神君真形,身披靛青云雷衣。一手持法剑,剑身满布雷篆,另一只手却握着一只通体晶莹的绿石斧,斧刃处隐隐有青白电芒闪动。

    靠着这尊震象真形,仙术士望着手里的狱雷刀轻笑一声:“别人要是被你突然袭击一下,说不定就送掉半条命去,可是这招在我跟前可是不怎么好使!如何,方才吞下去的雷电精气,现在全被我收了去。敢问刀兄,还对我这个临时刀主服气不服气?”

    他这里揶揄打趣,那狱雷刀若有灵性,却是连连出刀鸣之声。

    魏野也懒得欺负这么个才通灵性的物件,食指在刀身一弹:“虽然我不是你那天命刀主,可你要是还想吸纳些许雷电精气,便老老实实听我的号令。老老实实的才算是好孩子。好孩子才有的糖吃!”

    说罢,仙术士也不管这口通灵古铁刀听不听得懂他这些闲话,举起狱雷刀,便向着震象真形胸口一送。

    ……

    ………

    便在魏野忙着整治震象真形之时,玄云之海上空,韩众连着白鹿云车化作一道经天白虹。横贯冰晶浮桥上空。

    随着白虹拦阻,那一道在雪符攻伐下处处破损的冰晶浮桥,更受大力冲击,转瞬之间就散成数段。随着冰晶浮桥破碎,海面霎时无风起浪,浪头浮涌之间,就将无数立在浮桥上的黑甲陌刀武卒撞落水中。

    随着这些陌刀武卒落水。水下更有无数漩涡突现!

    水流成涡,便有沛然莫御之力生出,硬生生地将这些黑甲武卒朝着水下拖去!、

    只这一番变动,便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贺兰公麾下神兵!

    虽然看不到水下是何人作怪,可是那两个打幡的黑衣鬼吏却是将身腾起在半空,猛然厉声高叫道:“韩众!范蠡!如今上上太一道君即将归位,上元、中元、下元三太一之位也必归上上太一道君所有,尔等不过仙灵留影,依托太一紫房中这三元宫阙而化形,何苦与上上太一道君做对?就此悔改,停了雪符、水阵,我等代上上太一道君允诺你们,必令尔等有逍遥解脱之望!”

    韩众所化的白虹不语,海浪声声间却是传来了范蠡的讥笑声:“你们那位贺兰公,僭称上上太一道君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个妄神妄人……妄鸟而已。然而为了侵入太一紫房,你们倒是算一算,他自人间引入了多少血海污秽、冤魂戾气?此等凶神,若让它登上上上太一道君之位,夺了三元宫阙,占据太一紫房,又要造下多少杀孽?”

    听着范蠡讥笑,那黑衣鬼吏也不在意,只是轻笑道:“当年辅佐勾践、征伐吴土之士,如今心肠却是这样软?也罢,你等既然视我主为异类,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此刻情势,二位前人留影的仙灵却不可不知。”

    这黑衣鬼吏话未说完,便被韩众一声冷喝打断:“左右无非是颠倒幻梦,乱人心绪,此等废言空语,不说为好。”

    被韩众打断话头,黑衣鬼吏也是丝毫不恼,只是猛然舌绽春雷,高声喝道:“是否颠倒幻梦,请二公一望便知!”

    高喝声里,散碎在海面的片片浮冰应声腾起,迎着天光映射出七彩幻光,若是有人此刻正眼望到这场奇景,别的不论,眼睛就要被强光弄瞎了去!

    然而七彩流光之间,却见冰面连接,隐隐化成了一面水晶磨制而成般的巨大方镜。

    方镜上方,趴着一个人头鸟身的贺兰公神像,正以双翅托着脑袋,一副看好戏般的恶趣味表情。

    而在镜面之中,却浮现出了一副与玄云之海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峰顶有一座金殿。

    黄金为台,黄金为殿,看着好生刺眼,又好生恶俗。

    金殿之前,不见侍卫。不见侍女,也不见君王、大臣,只有一个身披黄布长衣、半佝偻着身子的披道人立着。

    不用说,那便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了。

    这位中原道门如今有数的领导者,头上扎着一条杏黄色的一字巾,面色淡淡然,望着孤峰四面的云层。丝毫不为那座满足了所有暴户趣味的黄金宫殿所动。

    而在此刻,云层骤然分开!

    分开云层的乃是两颗大星。遥遥与金殿相对。

    在天光照耀中,这两颗大星丝毫没有隐去的想法,反倒越来越明亮,距离金殿越来越近!

    直到它们逼近了金殿的时候,才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两颗大星,而是燃烧着仿佛永恒不息光芒的一对眼珠。

    它是如此地巨大,以至于伫立在孤峰上的金殿,对这双眼睛的主人来说。就像是一件微缩的玩具。而立在金殿前面的张角,甚至连微雕小人都不算。

    而后这双眼珠向着云层之上腾起,将半个天幕都因为它的身躯而变形,云层、孤峰、金殿,都因为这位住在的降临而不安。

    那是一头黄金色的巨龙。

    它的龙须高高翘起,如同金光凝结成的龙鬣缓缓飘扬,它在盯着张角。

    一般说来。人们在走过田埂的时候,不会在意脚下不知死活拦路的蚂蚁。除非是那只蚂蚁更加不知死活地爬上了脚背,对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而猛地咬下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头黄金色的巨龙那如同星体般燃烧着的双眼中,似乎能读到这种被蚂蚁咬了般的怒气。

    尽管是通过虚影展现出来的怒气,这股龙威仍然让玄云之海陷入了一股无言的不安中。

    可张角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操着他那略带北方口音而又稍嫌尖利的声音,开了口:“这便是你么?也对啊,盘踞在这里的,也只应该是黄龙。如何,要不要听太平道人我,为你讲说何为太平之要义?”

    好吧……大贤良师就是大贤良师,能够几年内把大汉十三州中的半数都变成太平道的流行地。在传教上没两把刷子怎么行?

    就连方镜顶上的贺兰公神像,那笑容似乎也变得有些僵硬,随即就将张角预备开讲太平经的画面隐没了去。

    然而依旧不死心地,贺兰公神像伸出双翅,在镜面上一点,随即方镜所展露的内容又有了新变化。

    这一次,不再是那仿佛仙境般的云海,也没有了暴户一般的金殿。

    先出现的,是一只乌鸦,嘴角带血的人面乌鸦。

    这只人面鸦满面欢喜地蹦跳在一片树林间。

    这片树林中没有绿色,只有横生斜倚的树杈四下伸出。在树杈上、树皮上,到处糊满了血渍和或焦黑或黄的生油脂。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上,则挂着风干的人皮。

    间或有兽面鬼脸之人,精赤着身子,坐在死人的骷髅上,用腿骨磨制的小刀分割着或者新鲜、或者腐烂的尸。而在另一侧,则有一些满身血渍的骷髅,正围着焚烧活人的烤架,自得其乐地扔起了骰子。

    这地狱一般的林地蔓延开去,偏偏林地的范围又像是被高明的园丁修整过一般,像一朵八叶莲花,正包围住一座心脏形的高山。

    说心脏形也许不大确切,正确地说,那是裂成了八瓣的心脏。

    在这座开裂的心脏上,每一瓣心肌上,都有无数生物蠕蠕而动。仔细看,那是身躯枯瘦、胸部下垂的罗刹女与身材高大、腰掺兽皮的夜叉鬼卒,正在勤劳地推着铁犁头,在山峰间耕种梯田。

    是的,梯田,由一个个哀叫惨嚎的士兵、战马、商人、农夫等等活物堆砌而成的梯田。

    随着鬼卒与罗刹女的铁犁头推过,便有一道道新榨出的血水潺潺流淌而下,汇聚成一条条淙淙的红水河,最终灌入了八座山峰中央的盆地。

    盆地早已被血水浇灌成了血海。

    血海之上,骷髅与恶鬼载沉载浮,如同游鱼一般,绕着血海中央的一座赤红宫殿巡礼。那座宫殿,色彩就如同最上等的红珊瑚,宫墙与檐角又仿佛是精挑细选的南红玛瑙。

    然而在珊瑚、玛瑙与赤玉之间,却是一具又一具的鲜血淋漓的骨骸。

    眼眶空洞的骷髅在檐头、在瓦上咧嘴无声而笑,不知道是在嘲笑着这座魔宫的建造者,还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

    只在这座魔宫的顶上,却有一团如日轮般的烈焰来回废物,烈焰中,一头火凤尖锐鸣啸。

    左慈便盘膝坐在火凤背上,面上看不出这位老跛子有什么表情,只有双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慑人精芒。

    “唔,贺兰公,这群魔乱舞的模样就是你的心么?何等可悲的场景,还是早日将它们烧化为好。”

    伴随着左慈的叹息声,火凤口吐烈焰,顿时化为焚邪之火,朝着这一片罪恶魔宫焰腾腾地烧下!

章节目录

魏野仙踪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盗泉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盗泉子并收藏魏野仙踪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