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广州同知方应物,身穿青袍,头戴长脚幞头,一块水晶帽正迎日闪亮。(. 无弹窗广告)ranen ? ?. r?a?n??e n `o?rg

    方应物年纪不大,算起来今年才二十出头,与广州府里那一众有心博个秀才功名的前清读书人不同,他这块水晶帽正可是全凭自家勇气挣回来的。

    他父亲方清之是个读书读痴了的淳安县秀才,从来是以宋明年间的清流谏官、特别是前明海瑞这样的刚直人物当成人生榜样。几年前,这位方相公偶尔路见不平,惹动肝胆,居然就写了洋洋洒洒的一片雄文去拦淳安知县的轿子。

    可是乾隆朝的规矩,但凡有秀才拦轿上书,先拿下了臭揍一顿,而后办成件文字狱那是准没有错。相反,要是地方官敢把这等“不安定因素”轻轻开解了去,反倒要丢官罢职吃瓜落。

    只是不曾想,淳安县刚把方清之朝大牢里一丢,又派了人去捉拿方应物这做儿子的,却正赶上红铜冠的人马返回杭州开始起事。方应物适逢其会,就抢先当了个带路党。起初,方应物也不过是被逼上梁山,抱着绝处挣扎的念头,带着红铜冠的下属部队攻入了淳安县,救出了自家老爹方清之,还被臭骂了一通。

    然而方应物眼见得这支“贼军”处处都法度谨严,不像是那等不成器的流寇,顿时就安心从起“贼”来。虽说他只是个少年童生,连秀才功名也没有,但是家学渊源在此,文字清通,字也不坏,很是热情地就投入了红铜冠的反清大业之中,安民告示、招降文书也起草了不少。

    有此从龙之功,转眼间就从一介童生,转眼坐到了广州同知的位置上。他父亲方清之,虽然性情刚严,但是见着新朝还肯开科举,也不是十分折辱读书人,虽然不考八股,却也是大国气象,也动了念,如今就在儿子供养下苦读。这位也是个聪明人,起码这一刻中式是绝无问题的了。

    方应物也知道,自己将来要更进一步,也得去应锁厅试,说不定还要与父亲一起应考,将来也成了一桩父子同鼎甲的佳话。

    如此一个骤然家的新贵,方应物却是为人更谨慎小心了些。原因无他,好死不死的,他一个慕容家出身的从龙之臣,却被调到南边道海宗源的地界为官,这种互相掺沙子的事情,南北二圣都在做。可是不管南边这位,还是北边那位,能不能体会沙子们的心情,那就难说得很了。

    何况广州知府,他的顶头上司李瑞麟,还是道海宗源那边的老关系户,将来做到巡抚的位置上也未可知。对他这个北边来的小同知,“不待见”三个字简直就写在脸上了。

    虽然广州同知在粤省地方官的序列里也算是靠前,可是小方同知可没有什么拿大的想法,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当好广州官场上的绿叶角色。

    所谓“官场绿叶”,就是脸由李大知府去刷,活由小方同知去做,事前得罪人、事后背黑锅,更是理所应当。

    这倒不是说李大知府心下不良善,像李大知府这个年岁,多少年的佛山同知做下来,钱早捞够了。国朝初立,他又有从龙之功,和道海宗源那一位又有几分香火情在,如今不过是想留个名望,将来国史馆中有他一篇开国名臣的传记,就算是心满意足。

    但是有些事情,李大知府还真不愿意搀和进去。

    就比如说这一回,一彪人马突然冲在广州城里,虽然立刻就被城中巡逻的兵马司给拿住。但是越审,这事情越奇,李大知府人老成精,知道事情越奇越不该自己过问,直接就打小方同知把人犯朝朱明山房送。

    当然这避嫌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就是——今日朱明山房当值的,是司马铃……

    小方同知现在就坐在朱明山房的单人等待室里,没滋没味地看着面前摆放的茶点。

    在他面前,一位妙龄女冠手把红泥小壶,一丝不苟地为他煮着那种别名小龙团的香药茶饼。就连茶汤上漾起了月照寒梅的茶乳图案,也没能让小方同知心情放送半点。

    毕竟,他要见的那位,虽然没有符宝册封,也差不多就是开国长公主的地位了。还不是前明长公主、前清和硕格格这种任由老嬷嬷摆弄的花瓶,说起来,倒和唐时太平公主相仿佛……

    不,该说是亲自领军的平阳公主那一流还差不多。

    在他面前,那位女冠保持着对他完全的礼貌和疏远,甚至还有些洁癖似的防备,将茶盏朝前一推:“方同知,请用茶。”

    方应物却只是不对题地试探问道:“敢问那一位……呃,仙子,何时有暇容下官请见?”

    女冠带着公事公办的笑容,淡淡道:“方同知,老师面前,千万不能提这个仙字,道法、道术之类也不要多谈,不然她老人家万一起了小性子,您面上就不好看了。”

    说到这里,女冠微微一笑,轻声道:“自然,这‘老人家’三字,更是禁句中的禁句,绝不能露出来的。”

    方应物被这软钉子碰得都快没了脾气,只好苦笑着将带来的一卷黄绫卷子捧起来道:“小山长不愿意见下官也就罢了,这卷证物,还有人犯,容下官移交到朱明山房可好?这案子太大,可能事关谋逆之事,广州府实在不好问的。”

    女冠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将黄绫卷子接过,打了开来,只见上面用瘦金体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骈四俪六的文章:

    “诏下燕京管内官吏军民百姓等,“朕惟皇天尽付中国,使宅九有之师取乱侮亡,拓其疆土,景命所仆,惟有德者能克飨之。朕服绍丕基,仰承先帝,休德夙夜祗惧,不敢荒宁荷天。降康登兹,极治声教,所暨远逮要荒,东逾朝鲜,西迈积石,罔敢不廷。乃眷幽燕,实惟故壤。五季不造,陷於契丹。惟尔邦君暨厥,臣庶怀风慕义,思欲来归,忠愤之诚久而弥著……大军所至,务在安集,官吏百姓不得误有杀伤。或焚毁庐舍掳掠人畜犯者,并行军令。如或昧於逆顺,干犯王诛。若犹豫怀疑,弗克果断,身膏原野,实尔自贻。惟予肃将天威,敢有逸罚,时弗可失,其尚勉哉!祸福无门,惟尔自召。朕言不再,师听惟明,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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