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倒在地上,血水从衣衫间微微渗出,眼看着就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街两旁也有人远远望见了这边的景象,却都一个个立住脚步,飞快地掉过头去,巴不得把刚才眼中所见尽数忘掉。

    玳安身为府上最得宠的二管家,得了潘金莲的吩咐,便不会再去管武大郎的死活。抒发了些许胸中郁气,他又变回了那个伶俐聪明、讨人喜欢的清秀小厮,袖着手就朝着门里走去。

    然后他就栽倒在角门外,挺直的鼻骨折断,鼻孔里溅出大片的血花来。

    直到玳安倒在了角门的台阶上,一众豪奴才看见那只拳头。

    醋钵大的拳头。

    沙煲大的拳头。

    能把一头没成精的猛虎按倒地上暴捶的拳头。

    一拳就让二管家玳安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一拳就砸断了那根染血的门闩,一拳就震得一众豪奴呆若木鸡!

    打出这一拳的人,只能是武松。

    因为某个仙术士的关系,阳谷县的人们并没有见识过这个粗豪青年被尊为打虎英雄、披红挂彩到县衙受赏的那一幕。

    所以,这一拳虽然打得很重,却没有收到应有的震慑之效。

    自从西门庆的生意越做越大,江湖地位也越来越高,这些家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敢于对他们动手的人了。(. 无弹窗广告)

    论背景,西门庆很早就和大貂珰杨戬杨太尉家结了亲,又和朱勔朱太尉搭了线,一张名帖送出去,县衙也就和西门家开的差不多。如今得了小蔡学士抬举,骤然而成提刑知事,就连阳谷知县都矮他一头。

    论拳头,这些家奴里也有不少混不下去投靠而来的无赖破落户,真要厮打起来,寻常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于惊诧之后,便是暴怒。

    反应快一些的,看着那表情凶悍的汉子俯下身,看着他转过背,立刻抄起门闩扑了上来。

    武松背对着他,匆匆摸出那一粒茶汤凝成的冰珠,小心翼翼地送到武大郎嘴边,而左掌猛地抬起,竟是反手将门闩捏住,朝后一捣!

    门闩突破了那个家奴双手的钳制,带出满手血迹,随即杵在了那人的喉咙上!

    那人的喉骨虽然未碎,但却脸色一扭,就这么倒在地上,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

    而倒地那人扭动如槐虫的模样,光是看着都觉得十分惨痛。

    将那枚冰珠喂给大哥吃下,武松看都不看倒在自己脚边的那厮,将哥哥背起,而后就朝着紫石街方向走去。

    武松此刻双眉紧锁着,只想赶快找个地方照料自己的兄长,所以勉强压抑着胸中快要燃烧起来的怒火,大步朝前走去。

    但西门庆家的这些家奴,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离开?二管家玳安伤成那个模样,他们要不能将这个大汉留下,按照西门庆的脾气,大家只好吃不了兜着走!

    “这厮一个人,哪里是俺们对手,大伙一起上啊!”

    嘶喊声里,家奴们再度冲了上来,然后就在一阵阵作响拳风中,发出惨嚎声、倒地声、骨骼破裂声。

    没有一个人能成功闯入武松身周一尺之地,也没有一个人能触着他背上武大郎的衣角。只要朝那个铁塔般的汉子身旁踏进半步,便只有吐出带血水的白沫,气息奄奄地倒在街边上。

    好似大军鏖战后,留下一地尸体,又像是台风过境野林后,残枝满地。

    有人断了腿骨,有人断了臂骨,有人更凄惨,连肋骨都断了许多根,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少高明的骨科大夫,这些人凄惨的下半辈子,似乎是可以想见的事。

    武松强压着心中那股暴戾之气,背着哥哥踏过这些西门家奴的身体,三步并作两步地直跑到紫石街上,冲进房中匆匆收拾些细软,便锁上門,直冲向景阳冈方向。

    出门的时候,王婆还好奇地拦了一下,叫了声:“武家二郎,你们这是遇着什么了?”

    可武松哪里有心思理会她?猛地将她撞了个脚朝天,扬长而去,只道一声:“莫拦着俺带大哥寻郎中去!”

    王婆吃了这一跤,顿时就赖在地上哭天喊地不肯起来,隔壁卖梨的郓哥仗义,想要搀她起来,却被一旁的人拉住了,劝道:“王妈妈身子骨这般健朗,跌一跤又怕什么?你若去搀她,她眼见着武大兄弟离开,无处讨汤药钱,可不就着落在你的身上?还是快去卖梨,莫管这闲事。”

    郓哥被路人劝开,王婆在地上坐了半晌,见没人理会她,只得一边骂,一边自己爬起来,走回小茶坊里去了。

    阳谷县上一片纷扰,景阳冈上魏野端着茶杯,摇了摇头,感慨道:“毕竟是武二郎,虽然哥哥重伤,一时间没地方去大杀特杀一番。可便是这匆匆离去时候,下手还是很有讲究。这一套拳,招招不夺人命,却招招留下终身残疾,反倒比一拳打死了更妙。不是混久了江湖的人,哪有这么精细入微的掌控力道?”

    感慨完了,仙术士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西门庆的大宅,随即收回目光,向着公孙胜一招手:“公孙师侄啊,像你这样在江湖上晃荡,始终不是个事儿。师叔我想了一想,还是举荐你做个道官,出来做些事情,强如你跟着那些绿林中人胡混。如今东平府虽然修了神霄万寿宫,还缺一个宫使,你便去做一任。”

    公孙胜虽然对自己这位小师叔的神通法力已经心悦诚服,但听着这话,还是忍不住道:“师叔,神霄宫的道官都要到汴梁道录院去,查验箓书、荐书诸般公文,又考了经义,才得授官,师侄我……”

    魏野撇撇嘴,替他补充完整:“你成天和绿林中人厮混,经义一道,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成色。”

    然而紧接着,便有一只牛角为轴、黄花锦小绫纸为地的卷轴朝他丢了过来。

    打开卷轴,那一排排来自秘书省、道录院各处的鲜红印文格外晃眼,尤其是其中最鲜明的那一方印文,赫然是“吏部制造告身案记”八字。

    “师叔,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东平府神霄宫住持道官的告身,吏部、秘书省、道录院各官都已署名,你要没有意见,就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老老实实地给我去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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