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时空

    等将军回来?

    管事瞪大眼,愣愣地看着冯宛,这阵子冯宛的诸般措施,他都是经手人,对于冯宛的才干,他是口服心服。可现在冯宛说,将军会回来,难不成,夫人知道将军去哪里了?这简直是太不可想象了。

    没有理会呆怔的管事,冯宛还站在院落里,背着夕阳,静静地看着府门处。

    时辰一点一滴流逝,慢慢的,太阳完全沉下了地平线,慢慢的,府中点起了灯笼。慢慢的,夜雾笼罩在天地间。

    就在那管事实在忍不住,又走到冯宛身后准备规劝时,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那喧哗声刚起,管事便看到大门处,冲入了一个黑裳戴斗笠的骑士。

    骑士横冲直撞而来,在护卫们急急的呼喝声中,他一眼瞟见悄立风中的冯宛,手中缰绳一勒,急冲地坐骑便是一刹,然后,他跳下了马背。

    远远看到那骑士,站在院落里一动不动的冯宛,突然苏醒了一般,低叫着便向来人冲去。

    便这般,在众人的惊愕中,她撞入那人的怀抱,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骑士浑身一僵。

    好一会,他才动了一下,低着声音,他声音干涩地说道:“阿宛,你怎么……”

    他的声音中,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和激动,还有挣扎。明明冯宛抱他那么紧,可他的双手放在身侧,冰冷如铁。

    冯宛抬起头来。

    对着月色下,那双斜长含恨隐怒的血色凤眼,她伸出手,慢慢替他摘下了斗笠。

    骑士面容一落,众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整齐唤道:“见过将军。”因为太过激动,有不少人声音中都带着哽咽。

    声音传出,幕僚婢仆从各个角落里跑来,他们双目含泪,激动地看着他,见冯宛倚在他怀里,便打消了围上的冲动。

    冯宛仰着头,白瓷般的脸上满满都是微笑,快乐,还有泪水。月光上,她眨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任由流水如泉缓缓流下双颊,哽咽着低语道:“卫郎因何今日才回?你不归来,妾何处可容身?”

    她的声音暗哑中透着缠绵,无尽的相思,无尽的磨难,无尽的欢喜,都揉碎在一句短短的质问中。

    他哪曾看过冯宛这般模样?

    一直以来,她总是雍容的,便是被他戏弄得面红耳赤,也很快便会恢复正常。他从来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地想念他,依赖他。

    慢慢的,少年闭上了双眼,双臂一展,他重重地把冯宛搂入怀中。

    他用力如此之猛,直似要把冯宛揉入体内。

    冯宛忍着闷痛,乖巧地伏在他的怀中。就在少年慢慢松手时,她低低的,抽噎着,哭出声来。

    这压抑的,忍耐的哭泣,让少年心中一阵酸楚。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把她搂紧,颤声说道:“不会了。”吐出这三个字,他咬牙切齿,直如发誓般又说道:“再也不会了。”

    冯宛哽咽着点了点头。她这般眷恋地窝在他怀中,直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松开了少年。

    少年正在看她,见她抬起眼泪巴巴的脸,低哑笑道:“看你这样子,去净个面吧。”

    冯宛不好意思地以袖掩脸,低声道:“子扬也去沐浴更衣。”说罢,她缓缓退后。

    便是这般退后着,她似乎也害怕他中途离去,频频回头向他看来。

    见到一向沉稳如山,情绪很少外露的冯宛,如此频频露出的失态,少年血红的双眼,终于流溢出温柔。他露齿而笑,温柔说道:“快去吧。”

    “恩。”冯宛转身离去。

    婢女们早就准备好了净脸的水,不过冯宛这阵子操心诸事,一直提着一颗心,都没有好好沐浴过。便吩咐婢仆们把浴桶里面装满热汤,她要好好地放松一下。

    泡在热汤中,冯宛想道:他一时半刻还不会出来。

    慢慢的,她闭上双眼。

    刚才陡然一见面,她便清楚地感觉到,少年浑身充满了戾气,还有僵硬。这种孤绝的,排斥一切的气息让她很害怕。幸好,在她一系列地举动中,他终于恢复过来了。

    沐浴过,又休息了一会,冯宛走出了房间。

    一出房门,她便看到书房里灯火通明,人声隐隐。看来他完全恢复了,都开始理事了。

    冯宛心中一喜,提步靠近。

    刚刚来到房门外,她便听到一幕僚说道:“将军,冯夫人聪慧过人啊。这条条种种,我等光是听令行事,便备感不易。”

    另一幕僚也说道:“恭喜将军,得此良配,不逊黄金万两。”

    这时,管事的叹息声传来,“之前种种,不过称智,然则,冯夫人料定今日将军会回来,现在将军果然回来了。这料事如神,实不是寻常人的本事啊。”

    众人此起彼伏地夸奖中,卫子扬低沉的声音传来,“原来如此。”

    他说得含糊不清,众幕僚亲卫也听不懂。

    冯宛退后,等到书房中众人络续走出后,她才慢步走出,轻轻地推开了书房门。

    书房中,只点着两根蜡烛,烛光幽幽,还没有从窗口透过来的月光明亮。冯宛提步,走向那个孤独地站在窗前,仰望着月亮下的高大身影。

    当月光下,她的身影与他的身影合而为一时,身前的男人动了动,低哑地开了口,“先前我截杀先皇的几员大将,已有受伤。那一晚,我们冲击皇宫,刚刚擒得先皇,拿下宫中禁卫时,我晕倒了。”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直到冯宛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时,卫子扬沙哑地说道:“当我醒来时,已身在一个暗室中。看不到天日,也见不到旁人,除了那个,那个……”

    他声音一冷,再也说不下去。

    冯宛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她小手是如此温热,渐渐使他的手暖和起来。

    缓了一口气,卫子扬继续说道:“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连呆了数日。每日都有人给我送饭送药,我每次问话,从来无人作答。直到三天后,我才见到那人。也直到那时,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他咬了咬牙,冷冷的,充满戾气地说道:“我知道,那人忌惮于我,想废了我的功夫,也想把我囚禁一世。我卫子扬顶天立地,怎能尝受这等羞辱?……那人刚刚及位,忙碌不堪,便是忙里抽闲走上一趟,呆不了一刻钟又要匆匆离开。也幸好如此,不然的话,凭我这双手,也可以生生扼杀了他。这几日,他形影全无,偶尔一见,也是一脸愁苦。直到方才,我才知道,我得以生还,实是阿宛之功。”他叙述得有点混乱,不过冯宛完全听得懂。

    少年转过头看向冯宛,慢慢说道:“我昏倒时,身边之人已经全被诛杀。知道此事的,已无第三人。阿宛能猜到此事,真是绝顶聪慧。”

    他静静地看了一眼冯宛,然后收回目光,就在他抽回自己的手时,冯宛却紧紧握着,让他怎么也抽不回。

    卫子扬低头,怔怔地看着两只相连的手。

    冯宛抬头,眷恋的,爱慕地看着他。

    她知道,此刻的卫子扬,必定是痛恨的,是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的。以往,他因为自己过于出色的相貌,受尽了种种不堪的目光。直到这两年,他一步一步青云直上,他让世人知道了他的出身是如此高贵。他努力着,让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侮辱的目光和话语,渐渐离开了他的生活。

    可是,他断断没有想到,会在今天,在他最是意气风发时,被人生生的囚禁起来。便是不曾真正受辱,于他来说,那种种恨苦,也是无法释怀的。

    所以,陡然见到冯宛时,他手脚冰冷,表情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中的气苦,让他无法理直气壮的面对心悦的妇人。

    眷恋地望着他,见卫子扬依然是浑身冰寒,冯宛伸出双臂,搂上了他的颈。

    便这般调皮的,依恋地搂着他,月色中,冯宛双眸熠熠如星。她嘴角轻扬,笑得灿烂,“子扬。”

    “恩?”卫子扬直过了好一会,才回她一句。

    冯宛笑靥如花,“你回来了”

    在卫子扬挑眉望来时,冯宛笑得眉眼弯弯,又重复道:“子扬,你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借由这个动作眨去眼中的涩意,喃喃说道:“你回来了,子扬,你回来了,真好。”

    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让泪水顺着他的双颊流下,冯宛哽咽着,嘶哑着,疲惫不堪地说道:“你不知道,我这阵子有多害怕……每个人都来跟我说,你不会回来了,我的靠山,我的倚仗,我的天,我的郎君,不会回来了。冯芸嘲笑我,赵俊也特意赶来,装模作样地安慰我。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在冷眼看我,他们都在想着,我这个刚刚封下的一品夫人,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子扬,我真是很害怕,很害怕。”

    她说得哽咽声音,身子还有点颤抖。

    不知不觉中,卫子扬收紧了双臂。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颈侧,感觉着她的温热和脉动,呼吸着她的体香,真切地体会着她的存在。卫子扬重重闭上双眼。

    好一会,他才喃喃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担惊受怕……阿宛,是我不该。”

    便是这个世间的人都抛弃了他,眼前这个妇人,还是恋他如故不管是他富贵熏天,还是他困顿落魄,或者,是被贱踏被被伤害,这个妇人,也是与他命运相连,不离不弃。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他在颤抖中,突然把冯宛拦腰抱起,大步向寝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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