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看得大家浮想联翩的。

    白股长微微一笑,把手中皱巴巴的税票一扬,旗帜一般又把大家的眼光扯了过去。

    白股长慢悠悠地说:“你们看,他每月定营业额四百元,基本上这条街的定额就差不多上下,饮食行业毛利特别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到六十……”

    店老板也只得跟着白股长话走,“干部,我们真赚不到这么多,最多百分之二三十!”

    白股长也不看店老板,只是望着大家,自顾自地保持行云流水一般慢悠悠的语调,“你们看,据他反映的这些数据,他的营业额定得有点偏低……”

    店老板赶紧再一次打断白股长的话:“干部,这个营业额定得真不低,我们实在是达不到,没办法!”

    百忙之中,又朝醒来了的袁雨潇一笑。

    袁雨潇把眼光固定在白股长的眉心,一动不动。

    白股长依然保持着他慢悠悠的语调,“哦,他说达不到,我先按我们每月给他定的四百块钱营业额来算,他说赚最多百分之二三十,就算是三十吧,那就是三四一百二,一个月赚一百二,相当于你们之中四个人的工资总和……”

    店老板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干部,你真会讲笑话,这一百三我还得有开支啊,房租,水电,税费,帮工的工资……”

    这一回是白股长打断他的话,并且终于转脸向着他了:“费用一共多少?”

    “一个月房租六十,水电一个月二十,各种税费也要二十,请了四个帮工,每个人三十块钱一个月……”店老板扳着手指,有板有眼地算。

    “开店多久了?”

    “两年多了,只混口饭吃!”

    白股长再次把脸转向大家,永恒不变地慢悠悠地说:“你们看,他一个月只赚了一百二,费用我刚才总一下,却有二百二,也就是说,他还要自己带一百块钱来付费用,你们觉得他的那口饭是从哪里混来的?”

    店老板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大家也埋头在本子上刷刷刷开始作笔记。

    站在袁雨潇身边的李卓悄声笑着说:“你觉不觉得白股长是一个好演员?”

    袁雨潇笑着踩他一脚,其实他也被白股长那慢悠悠的语调,煞有介事的神态搞得忍俊不禁。

    白股长带着大家离开粉店的时候,袁雨潇听得老板在后面哎哎了两声,直觉告诉他这是老板在给自己打招呼,但他还是充耳不闻地走了。

    跟着白股长跑了两天,第三天所有人都要求出去调查,并写出调查报告。

    大家三五成群地出去,都去最热闹的街道。几个自然形成的小组也不免相互在路上碰到一起,不免嘻嘻哈哈相互简短地交流。

    两天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调查报告交上去。

    肖桂英是唯一没交报告的。

    她运气似乎不太好,第一次单独进一个店子调查时,碰到一下不太讲规矩的老板,那老板一看是个小女孩,便笑着说:“税务局的来要税了?细妹子,你就是要税(睡),也得晚上来啊……”

    肖桂英气得回到办公室就哭。

    然后她就调去一股。成为个体股第一个被淘汰的女性。

    所有人的调查报告交上去两天后,经过股长们对内容的审核考察,人员就分到各个不同的组中去了。

    四股具体分了四个组:个体税收组,房产税组,集贸组,基建违章处理组。

    凌嘉民分在房产税组,袁雨潇分在集贸组。

    “以后要买便宜的鱼肉,就找你啦!”凌嘉民笑着对袁雨潇说。集贸组管理各个集贸市场。

    “这个啊……这个能耐我就不知道有没有了。”袁雨潇说。

    “这不需要什么能耐啊,你管集贸市场,卖鱼卖肉的自然怕你。”

    “你还不如让我帮你多写点情书勾引女孩子,这个我擅长一些。”

    “嗬嗬,这个,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

    袁雨潇脸色微微一变,凌嘉民赶紧解释,“潇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帮我写信,是你的好心,我一直很感激的!不过,以后,我还是从一开始就以真面目示人吧,省得到时候不符合别人的想象,又会像秦晴那样失望!”

    “理解理解!”

    凌嘉民忽然想什么来似的,“哎,潇哥啊,有一个事我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莫清……嗯……当初追秦晴,是通过什么方式呢,他隔着那么远,唯一的方式就只能是写信吧?”说到这个话题,他一时还有一些不自然,不过他的好奇心占了压倒的优势罢了。

    袁雨潇心里一惊,这位福尔摩斯还真是有些水平的!他再这么钻牛角尖想下去的话,自己藏信这个事……

    “是写信又怎么样呢?”他敷衍着问。

    “那么那封石头底下的信,就极有可能是莫清寄来的啊!而且从时间上来说,也很吻合,我后来回忆起来,正好是我们一起看了电影的几天之后!”

    “这……也算是一种可能性吧……至于时间,完全可能是巧合……”袁雨潇含混地说。

    “当然,确实很难确证,除非秦晴肯把那个信给我看——哪怕只是信封,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样,何必多想,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倒也是,不过,假若石头下那封信真是莫清的,那问题就很有意思了,莫清的信怎么到了那里?”

    “让生活留一点悬念不好吗?”

    凌嘉民盯了袁雨潇半天,看得袁雨潇心里发毛,千均一发之际,听得白股长在楼下喊“集贸组开个小会!”,这一下算是给袁雨潇解了围。

    袁雨潇来到楼下集贸组的办公室,集贸组四个人都到了。

    个体股以个体税收组人数最多,十多个人,违章组人数最少,才三个,集贸组一共四个人,一老带三新。老的叫刘书诚,其实不老,才二十多岁,一九七九年参加工作的,不过在袁雨潇这几个新兵蛋*子面前,就属于师傅辈了,而且自然就是集贸组的组长。

    三个新兵除了袁雨潇,就是李卓和金道通。他们三人在财校虽然不同班,但作为同学,彼此不算陌生。尤其这几天在一起实习时,都混得很熟了。

    “我们区范围内共有八个农贸市场,以后就由你们四个人来管理了!”白股长慢悠悠地说,“为了考核——或者说,检验一下大家的工作成绩,我们以后每月都要定一个任务指标!”

    李卓暗暗指着白股长,对袁雨潇悄悄做了一个鬼脸,袁雨潇想到李卓前两天说白股长是个好演员的话,马上心领神会,也不由得微笑了,他俩此刻有着同样的感觉,白股长一用这种慢悠悠的语气说话,似乎后面就会跟着什么圈套。

    刘书诚一听白股长说要定任务指标,也同样学着他慢悠悠的口气说:“大家听好了,今年开始——有任务指标啦!”

    袁雨潇、李卓和金道通一听这话,相互交换一下眼神,难道,以往是没有这个指标的?

    白股长笑嘻嘻地转脸对着刘书诚,“刘书诚,你看头一个月定多少合适?太多了也不好,大家毕竟是新手,就搞个两千块钱如何?”

    “白大人莫开玩笑罗!”刘书诚,放下他盛茶水的大搪瓷缸,抹了一下嘴,笑着说,“把我都吓猛了,集贸组有史以来头一回定任务指标,就定这么高,欺负他们几个是新手不晓得,我晓得噻!收不得那么多,打死也只定得八百!”

    “你这是在百花市场买衣服还价的路数哦!减半砍一刀!”白股长也笑起来。

    “你做的无本生意,定多一点冒得钱赚,定少一点也不亏本,但是对我们来讲就不同了,定多了会累死的!”

    “定八百也太轻松了,我怕你们会闲死的!”

    “行,看在领导的面子上,加一点,定一千,再不能多了!唉!”刘书诚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一千块,你不觉得还是少了一点么?”白股长还想争取一点。

    “没觉得,我只是觉得任务很重,你说少了,总得有个根据吧!”刘书诚寸步不让。

    “你说两千块太多了,也没有依据啊。”白股长反驳。

    “怎么没有依据呢,就按去年同期标准来说就行,去年本月的集贸税收是多少?”刘书诚问。

    “去年的皇历翻不得……”白股长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参照一下总可以。去年本月集贸税收是零,是零啊我的股长大人!”白股长声音一低,刘书诚的声音乘势就高了。

    “去年这时候,不是没有专人去收么,现在有你们四个人了,四个人了啊我的小伙子!”白股长只好跟着提高声调。

    “他们都是新手哎!我得带他们上路,这得有个学徒过程是不!”刘书诚继续攀高调。

    白股长一笑,终于让步,“行,先按一千元搞,算是学徒期间优惠,以后再加。”预先伏一笔。

    刘书诚逮着这个伏笔不依不饶,“还加啊,就这一千元,我都是咬着牙喊的,还没把握说一定能完成。”

    白股长脸一沉,“少给我得寸进尺!再说,完不成又不扣你的钱!”

    “但是超额了,也不给我的加钱哦!”白股长一变脸,刘书诚便嘻皮笑脸了。

    白股长顿了一下,正色说:“集贸工作不复杂,他们这批新来的,人聪明,学习能力强,很快就会出师的,否则,就是你这个师傅不合格了。”

    刘书诚这一回居然没有作声。

    “你老这老油条一样,可会让徒弟后来居上了!”白股长说。

    “那也没办法,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自然规律。”刘书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袁雨潇、李卓和金道通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斗法,一句嘴都插不进。

    “那暂时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还要有事去!”白股长说着就往外走,刘书诚丢一根烟给他,白股长一边点烟一边出门,一边还笑骂说:“你小子立起一米八几的男子汉,真得给他们带点好样子才好!”

    刘书诚对着白股长的背影敬了一个礼:“我一定努力!”

    白股长一出门,袁雨潇就憋不住对李卓笑道,“早几天你说白股长是个好演员,可我们的刘师傅也不是吃素的啊!”

    “这就叫唱戏的瞒不过打锣的!”金道通说,大家都笑起来。

    刘书诚点起烟说,“没办法,任务的事一定要争妥,定高了,我们就有得累的了,而且累起来也没效益,我们又不像工厂里,做得多有奖金,我们做多做少反正就是那点工资。所以,只能想一头,图个轻松!”

    金道通和李卓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全凭师傅作主!”袁雨潇也赶紧跟着说:“是的,我们反正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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