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白股长说,等袁雨潇转身往外走时,又在他后面说道:“怎么你和金道通一到政治学习就有人找啊?以后要金道通把处理的时间适当放些到其他下午去!”

    袁雨潇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想,这白股长真是眼里不揉沙子。

    下得楼来,他慢条斯理地和张虎虎开票收钱,一边和他扯些闲话,这张虎虎总是笑嘻嘻的,而且有些话痨,所以两人竟说得不亦乐乎。

    开完票,就让张虎虎自己搬沙发。张虎虎又叫了一个人进来,抬了沙发出大门,袁雨潇也跟到了传达室。他得向王大伯打招呼让他给沙发放行。

    待张虎虎走远,袁雨潇看了看表,又与传达室的挂钟对一对时间,离下班只半小时了,于晓鹭却还没打来电话,再晚些只怕来不及通知她看电影的时间地点了。干脆自己打过去算了,他只得拨了晓鹭爸爸单位的电话。

    “于叔叔好,我是潇潇!”

    于晓鹭的爸爸声音一下子响亮起来,似乎很高兴,“啊!是潇潇啊,有什么好事?”

    “麻烦您转告晓鹭,晚上七点在新华电影院门口等我。”

    “好好好!”他一下子说出一连串的“好”,接着略为沉吟一下,“晓鹭现在在友谊路那边上班,下班到家有一点距离,坐公交车往新华电影院又要转车,只怕时间来不及……”

    没等袁雨潇接话,他又说:“要不,你晚上过来吃晚饭,然后用单车搭着两人一起去,只怕快些……晓鹭近来心情不太好,又不愿与大人说,潇潇你多开导一下她!”

    话说到这份上,袁雨潇完全没法拒绝了,晚上就是熟人成堆,也得硬着头皮用车去搭于晓鹭了。

    “我……吃过晚饭来接她吧。”

    “还这么见外啊,好,随便你。”

    放下电话,袁雨潇一想,回家吃饭怕时间赶不及,便又拨了妈妈单位的电话,告诉她,晚上有同学聚会,不回家吃饭了。

    再回到楼上办公室,看到同事们已经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便知道要散会——也就是要下班了,政治学习并非一定准点下班,总是提前一些时间的。

    从分局出来,于晓鹭家与袁雨潇家在相反的方向,直接往于晓鹭家去,要省近一半的路程。

    不过,既不在于晓鹭家吃饭,所以也不能去太早,估计现在她家正是快吃晚饭时候。往她家去的路上,正好要经过“国菅粉店”,他便进店点了一碗粉作为晚餐,也打发一下时间。

    老板正好在柜上,袁雨潇递过钱时,老板笑问:“哦哟,税务局的老朋友来啦!”

    自实习那天之后,袁雨潇再没有来过这里,老板把两人关系说得这么近乎,他有点不太习惯,只点头笑笑,并不接口。

    “你好久没和女朋友一起来过啦!”老板讨好地开着玩笑。

    “女朋友?”袁雨潇一时没反应过来。

    “前几年你们两个经常来吃粉啊!”

    “哦,那是我的同学!不是女朋友!”袁雨潇认真地纠正,心想这老板记性不是一般的好。

    “开玩笑,开玩笑!”老板琢磨了一下袁雨潇表情,赶紧解释,一边把钱袁雨潇递进柜台的钱推出来,“今天酬宾,答谢老顾客啦!”

    袁雨潇笑着把钱推进去,转身就走。

    “你非得要给钱啊!太见外了……好走啊,以后没事就来……”那个老板还在身后说个没完。

    袁雨潇出粉店出得匆匆的,一上单车便骑得慢悠悠的。一边想着自己该如何让于晓鹭开心起来,晓鹭爸爸要他“劝导”,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客气话,袁雨潇都不能不认真对待。

    到了于晓鹭家,他们一家子正在吃晚饭。“潇潇这么早啊!你还没吃饭吧?”晓鹭母亲问。

    “吃过了吃过了。”

    于晓鹭看袁雨潇来了,很快地就把碗扒拉干净,放了碗就拉着他往后面房里去。她家的房子前后两间。

    “吃饱没?”袁雨潇问。

    “她啊,饭量跟一只猫差不多,嘴又刁!从小就这样,拿她没办法!”晓鹭母亲笑着说,一边就泡了茶。

    “谢谢阿姨!”袁雨潇接了茶,晓鹭母亲笑一笑,转身出门,顺手,仿佛很自然地就把门带上了。

    袁雨潇急忙放下茶,又过去把门拉开。他觉得这时候关着门,总有些显得鬼鬼祟祟的。

    “照片我前几天拿来了!”于晓鹭说,因为开着门,她的声音不觉压得很低。

    她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照片,虽然是两年前的初中毕业照,但基本上都没有变什么样子。

    袁雨潇也从上衣口袋拿出自己的黑白寸照,与这么一张描了色彩的大照片交换,袁雨潇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沾了便宜。

    “不好意思,我赚了……”他说。

    “书呆子!”于晓鹭抢过照片,看了一下,又看看人,笑了。

    “怎么,不像了?”

    “老了好多!”她做个鬼脸说,一边递过自己的照片。

    袁雨潇还没接过来,就嗅到一缕淡淡的清香,很熟悉的清香……

    桂花的清香!

    他一惊!

    “这照片……你放在哪里的?”他接过照片,吸吸鼻子,确认这清香来自照片。

    于晓鹭敛了笑,竟然眼圈一红。

    “怎么了?”袁雨潇有些诧异,轻声问。

    她转过身去,对着窗子说:“我这张照片早已送给我最好的朋友了,前几天我从她那里要回来给你,她骂了我,说我为了一个臭男人竟宁愿毁了我们多年的友情!”

    袁雨潇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我当时跟她说,我会送一张更漂亮的照片给她的,她说,再送十张,一百张也没用了!你把已经送给我的东西要回去,送给另一个臭男人,我们就只能绝交了!也不听我解释,她就跑出去了……一晚都不回家……”

    于晓鹭背对着袁雨潇,他看不到她的脸,但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她哭了。

    经过短暂的不知所措后,袁雨潇终于理清了思路,轻声说:“这个……咳,可能,是我的不对,你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不该插进来……”说到这里,又觉得不伦不类,“呃……其实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也没有急着要你的照片啊……”

    “你虽然没找我要照片,但是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于晓鹭有时候确有她的固执。

    袁雨潇心想,这真是从何说起,那天她要不主动说送照片,他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但是今天,她这番心意,让袁雨潇又觉得亏欠大了。

    “这样吧,”袁雨潇把照片递过去,“这张照片你还是给你的好朋友,以后你另外有了,再给我,不然,我不会心安的!真的!”他确实很不安了。

    “这个不行,我已经送给你了……难道你让我又重复一次错误?”

    “嗯……”袁雨潇略一沉吟,“是了,你已经送给我了,我就有权支配照片对不对?”

    “嗯……”

    “那现在我决定把属于我的这张照片,送给你的好朋友!”

    于晓鹭转身看着他,果然是满脸泪水。

    袁雨潇掏出手帕给她。

    她接过手帕拭了拭泪,看着袁雨潇,良久,可能是读懂了他的眼神,终于接过了照片,放回抽屉。

    “照片我收下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她居然开始谈条件。

    “你说!”

    “你这手帕归我了……我还是会送一张新的照片给你的!”

    袁雨潇忍不住笑了,她总是这样的孩子气。

    天色渐暗。“我们可以动身了。”袁雨潇说。

    这时晓鹭母亲探头进门说:“潇潇你坐,我和叔叔要出去有事。”

    不待袁雨潇答话就转了身。

    “我们也要出去看电影……”袁雨潇说。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聊。”听得她在客厅说,接着是关门声,外面寂无声响了。

    于晓鹭从后面拉住了袁雨潇的胳膊,他一回身,她就倚在了他胸前。

    他突然感到浑身僵硬,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但是,他看到她的眼神,觉得即使出于礼貌,也得揽着她的腰了。

    他以双臂环着她的腰。

    她浑身剧烈地抖动着,且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他浑身一冷,突然紧张得不行,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该该……看电……影去了了……”

    他的牙齿不停地敲打,一句话好半天也说不完整。

    “今天不看电影……”她吻着他的脖子,边哭边说,还是不停地抖。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说:“不不看……电影那……那我就……回……”

    他实在没办法把一句话说完,牙齿嗒嗒地敲打到脑仁都在晃荡,他猛然跑到客厅去,手扶着额,定了好一会神,然后对着她的房间说:“不看电影,那……那我就……就回家去了……”

    他听到她的抽泣声低了一阵,然后突然喷发了两声,然后又慢慢低了下去……

    “那……那我走了……”他又说。

    这时,她的房间里已悄无声息。

    他仿佛得到了默许一般,忙乱地扭动门锁,风一般地出门,又轻轻拉上门,侧耳倾听房间的动静。

    房中依然悄无声息。

    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开门跟他再说话,低头站在门口等着。

    一直等到楼梯间完全黑暗下去,暗到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这时他确定她不会再出来,也没有勇气再敲门进去。

    便慢慢转了身,一级一级走下楼去。

    他觉得自己象路灯下的影子,空洞,飘忽,没有意识。

    刚才一切都成为空白,包括照片上那缕桂花香……

    他不知如何到的家,不过扭开门锁进门之后,他完全恢复了平常的平静。

    他在自己房间坐下来,打开台灯,决定给晓鹭写一封信。

    这信应该算是情书。第一封属于自己的情书。

    袁雨潇平生写的第一封情书不属于自己,为人作嫁,代凌嘉民写给秦晴的。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自己是事外之身,但秦晴的漂亮也打动他,这是真真切切的,所以那种替凌嘉民表达的倾慕,何尝没有自己的真情实感在内。

    现在他找不到这样的感觉,也许是与晓鹭太熟悉了,或者是这两者感觉全然不同,不能去比较,或者身在其中便有更多挂碍……不管如何,这封信写得极为艰难,远不似第一封情书那么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有一时他想着还不如抄袭一下自己,反正半年前的文字都是自己写的,大体构思不会完全忘记,只要开了头,就能一一寻回。

    写了一页,觉得不妥,自觉似有欺骗了晓鹭之嫌,虽然这不可能被拆穿,但自己的心自己知道,举头三尺还有神明。

    尤其是,根本的感觉不一样。

    还是老实朴素地说自己想说的为好。

    花了一大段为自己今天的唐突表示歉意,又花了一大版回忆过去的好时光……自觉写得漫无边际,若以文章标准来论,可谓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可一点题,就没有多少可说的了,千言万语,归总似乎只有一句,“等我二十年,一切都有了基础,能够真正地给你幸福后,我一定隆重地……”

    写到这里,他停下来,“隆重地”怎么样呢?他咬着笔杆,犹豫了许久,他把信从头审视一遍,再到了这一句,觉得墨水渐渐有些浅了,便打开墨水瓶,把钢笔蘸饱了纯蓝墨水,终于把这句话接下去——“隆重地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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