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海洋上的捷报、到达大明京师之时,已是武德五年初了。

    这已算是神速,得益于朝廷从安南国松台卫、到京师的完整驿道;沿路的驿站与官铺,为信使提供快马,消息才能如此迅速地送达京师。

    在开年之初,便收到这样的消息,朱高煦自然是喜悦非常。他立刻叫六科房将奏章誊抄、通报朝廷各衙门,又命锦衣卫到城中大张旗鼓,将捷报的誊抄内容张贴于各城门。以鼓舞人心士气。

    新政施行以来,出现了很多隐患,暂且还能维持得住。

    不过文官内部,因为各地征收商税的权力、收归了市舶提举司,对旧有的法令和“陋规”都有破坏,造成了京官和地方官的各种矛盾。而藩王因利益受损不满之时,朝廷里皇帝和文官又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这时海军在南方的胜利、打通了远洋贸易的通路,无疑给新政打了一剂鸡血。朱高煦的心情变好了很多。

    柔仪殿上,太监王贵当众宣读着捷报,“……四年十月二十七未时,官军于西贡湾遇敌,大败之,追逐数十里,击沉烧毁敌船百条,斩首俘获者无算。当夜,官军船队回师,突入前江、同奈河。二十八日,官军登岸击真腊大营,破其大阵,敌溃散,横尸遍野。”

    “时暹罗国不敢拒王师,满刺加海船北上、与贼合。臣与王公公等,意挥师南进,图灭其国。”

    大殿上议论纷纷,朱高煦坐在桌案后面,一脸惬意。

    大理寺卿高贤宁道:“当地气候不适,丛林密布,敌军甚众。陈将军却能在两日之内,迅猛破敌大军,不能不震慑四海。先是诸公以为瑄不堪战,唯圣上重之,今观之,圣上麾下无弱将。”

    海军出兵之前,很多朝中大臣反对主将人选,实在是因为陈瑄名声不佳。此时高贤宁侃侃说来,大伙儿都假装忘记了,没有人再提往事。

    朱高煦也不好评说陈瑄,因为陈瑄两次投降,一次投降朱高煦的爹、一次投降朱高煦,能说陈瑄降错了吗?

    于是众人只得陆续称颂:“圣上英明神武。”

    诸臣谈论了一阵,便离开柔仪殿回去了。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张盛,才一声不吭地独自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盛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上前放到朱高煦的面前。

    朱高煦拿起东西问道:“这是甚么?”

    张盛遂答道:“军中有一些锦衣卫的弟兄,其身份大伙儿都不知道。这回的信使队伍里面,有一个军士便是咱们的人。他密报了一些奏章上没有写的事。”

    朱高煦拿出密信来看,但写得很简略。

    张盛便俯首小声说道:“臣亲自见过那人。武德四年十一月初,陈瑄与王景弘在西贡湾选了地方,要在那里修堡垒建使城。之后王景弘就离开西贡湾,去同奈河大营了,陈瑄却没走。

    数日之后,有满刺加使节乘船来到西贡湾,似乎想求和。但是陈瑄不问就里,连人也没见,就把满刺加使者赶走了。”

    朱高煦听罢愣了一下,很快猜了个大概。他曾常年在军中与武将们在一块儿,当然明白武将贪功。陈瑄可能在真腊国太顺,于是更加不愿意错过攻灭满刺加的大功。至于大明朝廷的利益,已经被陈瑄放到了第二位。

    沉默了好一阵,朱高煦忽然把手里的密信撕了,说道:“朕先看结果。”

    张盛躬身站在旁边,应了一声。

    朱高煦又道:“这事不要说出去,就当没发生过。”

    “臣明白了。”张盛拾起了桌案上撕碎的纸,当着朱高煦的面塞进嘴里,然后吞了下去。

    朱高煦愕然看着他,说道:“事情朕知道了,你的差事办得不错。”

    张盛跪伏叩首道:“臣谢恩告退。”

    锦衣卫指挥使刚走,司礼监少监曹福又走了进来。

    曹福手里拿着一本奏章,弯腰拜道:“皇爷,通政使司收到了宁远侯(何福)的奏章,赶紧送进宫。奴婢怕耽误了皇爷的大事,便自个拿了过来。”

    有点走神的朱高煦,听到这里立刻回过神,翻开何福的奏章来瞧。他先大致看了一遍,发现何福并没有吃败仗,这才稍稍放心。内容却也不是啥好消息。

    何福出任宁夏总兵官之后,带着一部京营骑兵,到了西北。之后他就从陕西布政使司(包括了甘肃大部)各卫调集卫所兵马,增兵至宁夏府。然后又率军北上,屯驻于黄河沿岸,并在那里修建堡垒;今请旨增设“宁夏前卫”。

    跑到河套地区放牧的瓦刺诸部,渐渐发现无机可乘,便暂且北遁了。不料瓦刺人没有闲着,没多久便游荡到了西边,对哈密国进行了大举袭扰入|寇。

    哈密国派人到了宁夏府,向何福求救。但何福一个总兵官,不可能穿过河西走廊,跑那么远去救哈密国;于是何福只好上奏章,将西北的状况奏报朝廷。

    朱高煦从一堆地图里找了一张出来,看了一眼图上哈密国与宁夏府的距离,确实很远。西北那边地广人稀,动不动就是几千里之遥。

    那哈密国中,主要是蒙古人,国王是以前元朝的肃王。后来肃王安克帖木儿向大明效忠,受封为忠顺王,实际统治哈密地区。同为蒙古人的瓦刺诸部,却一向与忠顺王有仇;同时西域回回教门地区的东察合汗国,也与哈密国为敌。

    大明朝廷在西面的直接统|治地区,实际上只到河西走廊、止于嘉峪关。而哈密国作为一向效忠大明的藩国,便是西域地区的重要楔子。所以哈密国对大明是非常重要的。

    自从东边的鞑靼人,在明军北伐之后实力削弱,瓦刺人的东部压力骤减、便一直在西边搞事。朱高煦看到何福的奏章,忍不住再次反思、自己在登基之初的北征,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哈密国的状况,实在是太远了。朱高煦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将奏章搁置。

    去年以来,朝廷出击的方向是南边,因为朱高煦认为南边有好处、属于主动开拓的方向。北面几乎没有好处,却也要被迫经营武备……

    因为年节还没过,有些衙门还没开印,朱高煦下午就离开朝廷,去了坤宁宫。

    今天坤宁宫里有客人,原来是宝庆公主回来探亲了。宝庆公主见到皇帝,便作势要行大礼。朱高煦赶紧做手势制止她:“小姑姑可使不得。”

    宝庆公主顿时面露尴尬。她的年龄比郭薇还小,却是太祖朱元璋的小女儿,在朱家的辈分比朱高煦还高。

    朱高煦又好言道:“常回来走走挺好。父皇母后不在了,这里还是你的娘家。”

    宝庆稍微没那么紧张,轻快地说道:“我在燕王府长大,圣上及兄弟妹妹,就像我的兄姊一样。”

    但朱高煦还是觉得,宝庆对自己有隔阂,多半是因为朱高炽的事。高炽腿脚不便,以前经常宅在燕王府,与宝庆的关系要更亲近。

    这时郭薇挥了一下手里五光十色的链子,说道:“西域的稀罕物,宝庆公主送我的。”

    宝庆转头看向郭薇,神情便放松多了,她笑嘻嘻地说道:“我那里还有很多,阿翁派人进京,送回来不少东西。我挑了一件好看的,送给皇后。”

    朱高煦听到这里,随口问道:“宁远侯在宁夏府,哪来的西域珍宝?”

    宝庆想了想道:“我听说西域那边、有使者去见阿翁。”

    朱高煦道:“哈密国使者?”

    宝庆摇头道:“不是,说是鞑靼人。”

    朱高煦皱眉道:“鞑靼人怎会在宁夏府那边?”

    郭薇观察着宝庆的表情,急忙轻轻拽了一下朱高煦的袖子,对宝庆笑道:“这是手链么?”

    宝庆兴致勃勃地说道:“戴在脚踝上的,赤脚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郭薇道:“果然是西域的稀罕物,我们哪会在脚上戴链子呀?”

    朱高煦虽觉得有点奇怪,但也不多问宝庆公主了,她毕竟是个妇人。他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在何家过得还好吗?”

    宝庆的脸颊有点微红:“驸马对我很好,每天都带着我在府上游逛,有时候我们还悄悄出去……反正他很有趣。阿翁在家时,也对我很客气。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阿婆总嫌我吃得少,老是给我夹菜。”

    朱高煦欣慰地说道:“我算是做了件好事。父皇母后在世时,便额外地疼小姑姑。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郭薇道:“有圣上给你撑腰,谁敢对你不好啊?”

    朱高煦瞧郭薇与宝庆挺谈得来,便知趣地说道:“我先去书房有点事,一会儿吃饭再叫我。”

    郭薇与宝庆送朱高煦出殿门,朱高煦又嘱咐道:“宝庆公主难得回来一趟,皇后多陪陪她。”

    “放心罢。”郭薇微笑道。

    朱高煦心里仍觉得、鞑靼人跑到西边去有点奇怪。当然也可能是宝庆公主不懂这些事,记错了;毕竟何福在奏章里,并没有提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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