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府的人披麻戴孝,一片大哭之声。他们哭丧不是因为皇帝驾崩,却是老侯爷郭英去世了!

    昨天靖难军打进京师,今天一早郭英就饮下了毒酒殉国,死去时七窍流血、面目狰狞。驸马郭镇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回到侯府。这时侯爷次子郭铭已经将先父脸上的血迹擦干,并与诸兄弟商议:发丧时要称父亲病故!

    有两个兄弟不太赞同,但长子郭镇很快就站到了二弟郭铭这边,长兄有主张,于是侯府便称、郭英乃年老多病而亡。

    此时京师许多商铺还在关门歇业,事发突然,寿材、寿衣等物都没有,全府上下有的哭、有的忙,一片混乱。

    郭铭黑着脸走进灵堂,将披麻戴孝的妻子徐氏叫走了。

    回到他们住的小院时,几岁大的儿子没人照看、正在“哇哇”大哭,徐氏赶紧去哄儿子。

    郭铭跟过来说道:“父亲就此撒手人寰,咱们再不想法,今后不知要落魄到甚么地步!侯爵要传下去很难;便是能继承爵位、也是大哥家的,咱们惦记不上!”

    老父忽然自裁殉国,忠义之心或许保住了,但当年先父帮朱家打下江山,如此大功,荣华富贵才一代就算了?郭铭心里是极其不甘心的。

    徐氏道:“夫君想到法子了么?”

    就在这时,两个女儿已换好了孝服出来,大女儿郭嫣道:“娘,我们要一块白布给弟弟裁剪孝服。”

    徐氏擦了一把泪痕,转头道:“先别急,你们爹有事要说。”她又看向郭铭,“夫君咬定公爹乃病故,定是不愿得罪燕王,你现在就要去见燕王,时候恰当么?”

    “我想见就见得着?”郭铭皱眉道,“父亲若在,让父亲去见,应该能见得上!唉,可是……”

    郭铭来回踱了几步,沉声道:“大理寺卿薛岩提起过徐家的关系,我这几天便反复思量。虽然平时没怎么走动,但事到临头,试一试总还是可以的。”

    “夫君是说徐王妃?”徐氏问道。

    郭铭点头道:“这得夫人你出面才行……”

    徐氏一脸茫然道:“她是王妃,我都没见过面,说甚么呀?”

    郭铭转身上下打量着郭嫣,徐氏看在眼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郭铭道:“我详细打听过了,徐王妃次子高阳郡王今年已十九岁,因常年随燕王征战,至今尚无郡王妃。夫人且想想,若是咱们的儿子十九岁还未娶妻,夫人是不是很着急?”

    话音刚落,连郭嫣也听出玄虚来了,郭嫣顿时一脸苍白道:“父亲,高阳王会不会把人打死?女儿听说他三头六臂力大无穷,便是个怪人!”

    “那些市井流言,你还信?”郭铭皱眉道,“高阳王乃太祖之孙,哪能长那样哩?”

    郭嫣颤声道:“但他一言不合,就把朝廷命官当街打死,此事可不是假的。”

    “高阳王从小就舞刀弄枪,常年随父征战,就是个武夫,确是暴|戾了点。但终究是宗室,没那么可怕,你别太担心。”郭铭道。

    郭嫣又道:“昨日见着婶子了,婶子正好也说起了高阳郡王。说他刚进京师,就把御史连楹家的人都杀了!还霸占了连御史府邸。又到寺庙里抢了一群尼姑,整日在连府宣|淫……”

    郭铭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连楹先是状告都督徐增寿,使徐都督被斩,又在金川门意图行|刺燕王。连楹家被屠、并非高阳王所为!侯府上的妇人只能听到些市井传言,不能当真。”

    但不论怎么解释,高阳王一身污点,肯定怎么也洗不干净。很多传言有所夸张,但又确有其实!

    徐氏叹了一气,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郭嫣忽然身子一软,竟晕倒在地上!

    徐氏和次女郭薇急忙扶住,徐氏马上伸手去掐郭嫣的人中,郭薇也帮忙用柔薏摩挲姐姐的太阳穴,紧张地唤道:“姐,姐姐……”

    ……郭薇从爹娘和姐姐的话里,也懂甚么意思了。无非是燕王带兵打进京师了,家里人想去巴结权贵,商量着要把姐姐嫁给燕王的次子高阳王!

    见到姐姐都吓晕了,郭薇幼小的心直疼。高阳王是甚么样的人?许多话听进耳朵里,郭薇已能大致想象出来……

    五大三粗的一个大胡子汉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动不动就打人,力气很大一拳就能将人打死。喝完了酒,嘴边还流着口水,看到女子便两眼发光,不管是出家人、还是良家媳妇小娘,都去欺凌一番。

    难怪姐姐吓得一脸纸白!

    郭嫣总算悠悠醒转,眼泪已悄然从眼角滑落,一滴滴地往地上流,说不出话来。

    才一天工夫,姐姐已是心如死灰的模样,两眼发直、眼珠子也不转了。郭薇看在眼里,五脏六腑都好像打结一样、拧在了一起。

    姐姐的声音喃喃道:“我从小命就不好,还没长大,亲娘就去世了,爹爹整天忙于公务……”

    徐氏听到这里,一跺脚道:“夫君,咱们高攀不上,粗茶淡饭也没甚么不好!嫣儿的娘临终前,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好嫣儿的。”

    郭铭叹气道:“夫人言之有理。就算咱们家有心,还不一定能高攀得上。眼下不知道多少勋贵、大臣想抓住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低声道,“燕王本是皇室亲王,如今带兵进京,必做天子!高阳王战功赫赫,天下至少一半是他打下来的,据说燕王和燕王府文武大多都支持高阳王,不久高阳王就是太子,将来就是天子!嫁个女儿,就能搏国丈的荣华富贵,谁不愿意?咱们家就是愿意,也指不定争不来。”

    徐氏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这时转头看向了郭薇,露出了一脸的疼惜之色。

    “娘……”郭薇颤声唤了一句,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徐氏柔声道:“薇儿,你姐姐从小就比你苦,为娘不能偏心。虽然为娘一直把嫣儿当亲生女,但毕竟是庶出。那高阳王出身显赫,而咱们家已经衰落,还想嫁庶女过去,确实不太像话。”

    郭铭听罢也马上说道:“言之有理,咱们家的机会,本来也是靠夫人与徐王妃的关系,反而与郭家干系不大。”

    郭薇一会儿看父母,一会儿又看姐姐,他们的表情不一,但都隐隐带着期望。

    她便轻声道:“我也不喜高阳王那样的人,但我又不想让疼爱我的人伤心……”

    “薇儿愿意?”郭铭马上问道。

    郭薇咬着贝齿,低下头微微颔首,喃喃地小声道:“我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抢了姐姐的一顶樱珞,姐姐就让着我,只在背地里伤心落泪。这件事我一直忘不掉,只想将来再报答姐姐,现在这事正好。”

    姐姐一听,顿时抱住了郭薇,哭得非常伤心,抱得也很紧。姐姐哭诉道:“可怜的妹妹,姐对不起你,呜呜呜……”

    “咱们全家的指望,都在薇儿身上了。”郭铭道。

    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响,仿佛在耳边不断重复。她还不太清楚究竟今后有多惨,只是觉得肯定不会好过,但为了亲人,她觉得值得了。

    “事不宜迟!若等形势大定,朝中勋贵大臣回过神来,咱们家就没机会了。”郭铭焦急地踱着步子,“此事还得走大理寺卿薛岩的路子……薛岩肯定会投降!我先去见薛岩,然后让薛岩引荐给徐王妃。”

    郭铭转过身来,“夫人,赶紧写一封给徐王妃的亲笔信!”

    徐氏道:“侯府上还在办丧事,夫君这就去见客,会不会被人说三道四?”

    郭铭皱眉道:“理会那么多作甚?父亲已经去世了,再伤心也哭不回来,咱们先为自己打算,为郭家祖上增光,也是孝敬之道。”

    于是徐氏便起身进屋去了,郭铭说道:“薇儿,快去为你娘磨墨。”

    郭薇便也走进屋去,她找到砚台出来找水时,见父亲已不知去向。姐姐走过来握着她的手道:“傻妹妹,那信就像你的卖身契一样,你还磨墨。看得人揪心,我来罢。”

    郭薇脸色苍白,却露出了笑容,“姐姐疼我,我便觉得甚么都值哩!”

    “唉。”姐姐幽幽叹了一声,她的愧疚写在脸上,一脸的难过。

    院子里的水井旁边有一只木桶,里面还残留了井水,姐姐便倒了出来。她径直把砚台放在屋檐下的板凳上,蹲下去便“哗哗”地研磨起来。

    姐姐一边忙,一边回头道:“那顶樱珞,我已经忘了,真有那么回事?”

    郭薇便比划着模样,说得非常仔细,好像昨日才刚刚见过。她说道:“染指甲的凤仙花,姐姐还记得么?姐姐捣碎了,染在樱珞的果子上,那顶樱珞红红的,漂亮极了。”

    姐妹俩便说起了儿时玩过的各种果子、花草,时不时“咯咯”地发出笑声。但笑声之中,郭嫣的愧疚仍在,郭薇脸上的阴霾未消……仿佛忽然之间,今年才将满十四岁的郭薇,似乎懂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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