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瞿能军已占领叙州永宁卫(叙永县)。汉王守御府北司,干的是奸谍细作差事;此时汉王军通过了永宁卫,北司要派遣更多的人进入四川腹地,变得更加容易了。

    成都后卫指挥使李让,下值后回到家中,奴仆就悄悄告诉他,有个自称他表弟的人等了半个时辰了。

    李让进了府邸,到后门的一间房内,叫人把“表弟”带进来。

    洪武时,瞿能任四川都指挥使司,李让跟着瞿能平建昌月鲁贴木儿叛乱,因瞿能请功、李让擢为都指挥使同知。但到了永乐年间,李让反而被排斥出四川都司、做了个指挥使,这还是因他在成都多方走动的结果。

    永乐时,李让又跟着汉王去安南作战,凭随征安南之功,他有了重回都司的机会。但没过几个月,汉王反了!

    李让只能悄悄的不提安南功劳。不过还好,暂时没人把汉王谋反的事与他牵扯上;当初征安南的西路汉王军,有四川的将士七万之众,要清|算实在清|算不过来。

    府邸上的来人自称名叫张盛,他确实是个“表弟”,不过是汉王军百户王彧的表弟。张盛把缝进亵衣的纸条拿出来,纸比较小,上面有汉王和瞿能的字迹,写的字也很简短,汉王的笔迹写道:伪帝忌君,不如投我,必封侯。

    纸面上还盖着汉王的金印,不过红印章与字迹重合到了一起,盖因纸太小之故。

    张盛小声道:“汉王、瞿大帅皆李将军旧交,汉王愿李将军投于麾下,必不吝封赏。”

    李让马上答道:“我麾下的将士正在聚集,不日便要追随新封阳武侯薛大帅南下。诸将、文官已奉诏,将士家眷皆在成都府,恐不会追随于我。我只身投汉王,何益之有?”

    张盛忙道:“汉王说,李将军曾在瞿大帅麾下,亦曾在安南追随汉王。此中干系,您虽眼下无事,但不能不考虑长远。况李将军乃念旧谊之人,何不再仔细思量?”

    李让叹道:“你可知道我府上和军中都有锦衣卫的人?我见你一面、冒着极大的险,今日不告发你,将你放走,已是看在汉王和瞿将军的情分上了。

    汉王之意,必定是想让我寻机率军投降;但此事非我一人所能办到。军中有军法、规矩,除非我与部将文官先商量好,一起兵变,不然倒戈这等事、如何能叫大伙儿都听我的?”

    李让想了想,沉声道:“除非……”

    张盛忙问:“怎样?”

    李让道:“除非汉王能攻占成都……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最少要击败薛禄主力大军!那时我叫诸将士跟我一起投降,必定要容易得多。不过到那时我也是汉王手下俘虏,汉王不一定就容得下我了。”

    张盛沉吟片刻,道:“汉王说了,李将军甚么时候来投,都是自己人。不过若等汉王定鼎四川之后,李将军在功劳上肯定差别很大的。”

    李让苦笑道:“现在还谈甚么功劳,只要有条活路走就不错了。”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那封只有片言只语的书信,将其反复撕碎,又放在手心里使劲揉,就好像能从一团破纸里捏出汁水来一般。

    ……重庆卫指挥使徐华,瞿能旧部。他曾追随蓝玉瞿能,平定四川与湖广交界的散毛洞蛮人叛乱。

    汉王守御府北司照样派人去联络徐华了,细作带着瞿能写的一封殷切书信,好不容易才见到徐华。徐指挥是个长脸、前额发际线很高的汉子,个头不高却给人粗犷之感。

    徐华同样留了情面的,没有马上把细作抓起来,但他答复也很直接干脆。

    瞿都指挥使?这都多少年前的人啦!从朝里到四川,人都换了几茬。有言道人走茶凉,瞿都使走了那么多年,我麾下几个人还会听他的?!

    汉王?我知道,不久前从安南国回来的弟兄,重庆卫也有人的,听说了待将士不错,还能征善战……听说阳武侯的前锋马上到泸州了,这会儿怕已经到了。

    两军相逢,汉王若能战胜阳武侯大军,弟兄们就好说话了。皇帝家两兄弟争江山,这般那般的消息说辞很多,地方上的弟兄也糊涂,这会儿大多人哪能不听圣旨?

    ……

    十月中旬,瞿能军的行军路线大致沿永宁河,走叙州(叙永县)抵达了泸州纳溪县;朱高煦率军也通过了叙州。

    两路大军前后行军一个多月,这乌撒达泸州道也不太好走,不过元朝以来驿站、道路修缮频繁,确实比五尺道好走多了。

    朱高煦等未遇到甚么像样的抵抗。几个卫城、县城的守将们,见到同样是明军正规军的大批军队,又在山区显然指望不上朝廷官军大军来救,大多投降得比较痛快。

    诸驿站兵丁更是毫无选择,驿站那点人,面临全副武装的数万大军,反抗是在自寻屠|杀。

    两军一路收纳降兵,遣送降将。瞿能军人数增至二万二千人,朱高煦军人数到四万五千人。但这时瞿能军在纳溪县停止了进军,大江(长江)挡在了前面。瞿能军不仅没有战船,而且在附近根本找不到船……

    夜幕降临时,朱高煦正在中军大帐读瞿能的信。

    四川三司、总兵官府,对四川境内大江流域诸州县下达了戒严令,沿江所有州县的船只全部调离江面、或就地焚毁,坚壁清野,不得汉王“叛军”过江。

    同时四川总兵官、四川都指挥使、阳武侯薛禄陆续调集了大军,预计总兵力在十万步骑左右。官军前锋在纳溪县的大江北岸,中军在富顺县(自贡),可沿沱江水陆并进,克日抵达大江……

    汉王府北司派遣到四川腹地的奸谍,被逮住了一些人,也有一些回来了。朱高煦读到“人走茶凉”这样的奏报时,心里难免有点感慨。

    从贵州都司那边、也陆续回来了斥候和细作。朱高煦大多都亲自见面,详细询问。

    此时朱高煦面前,就有个北司的军士。军士上午就到达军中了,朱高煦先前只看了北司的奏报;现在他把人召过来,正当面问话。

    军士道:“顾成的大军往毕节卫来了!人马极多,驿道上全是官兵。”

    朱高煦问道:“大概有多少人马?”

    军士道:“最少十万!”

    朱高煦顿时看了军士一眼,见军士一整天了神色还很亢|奋的模样,情知此人必定是夸大了军情……一般这种情况并非谎报军情。一来细作跑去窥探军情,心里惴惴不安,不一定能看得明白;二来那驿道上只要有大军,阵仗就十分吓人,细作可能因恐惧而影响了实际判断。

    先前朱高煦在安南国,也有斥候禀报军情,说安南军有两百万!这种消息怎么相信?大明朝的人口地盘是安南国的不止十倍,也完全不可能调集起两百万军民。

    “军士,你到帐篷里歇着罢,要冷静一点。”朱高煦对他说道,并未斥责。

    “小的告退。”军士抱拳道。

    朱高煦站了起来,低头沉思。身边的几个部将、以及头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妙锦,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昨天留守毕节卫的武将,也送达了一份禀报。禀报称,斥候发现贵州司大批人马,向毕节卫进军;留在毕节卫的人马很少、难以守城,武将准备放弃毕节卫城,向北赶往汉王中军。

    两种不同来源的消息,都说明了贵州军在进军毕节,朱高煦认为这一点是比较可靠的消息。人马数量上则存疑……

    贵州卫所大部分都在驿道上,一个月左右调集兵力可观的大军、应该是可以实现的。但主力往毕节来?

    朱高煦不禁埋下头,仔细看了一番绘制了乌撒达泸州道和贵州司的一张地图。地图虽然粗略,但大致方位和大路没甚么差错。

    毕节卫在贵州都司(贵阳)的西北方面,位于乌撒达泸州道上……如果顾成要趁虚攻云南,主力肯定不会去毕节,他应该往西南边去曲靖军民府;走毕节简直南辕北辙、毫无道理地绕一大个圈。西南地区的路本来就不好走,顾成吃饱了撑的才从毕节去云南。

    那么,顾成想尾随汉王军主力北上?然后贵州军与四川都司的人马南北夹击,与汉王军主力决战?

    朱高煦踱了三四步的时间,就觉得可能不大。

    因为这个想法虽然不错,但操作的难度实在太高了。西南山区交通不便,贵州入川的主要驿道又在汉王军的控制下,顾成和薛禄要怎么做,才能一起精确地发起决战?

    事先约定时间肯定是没用的,战场上各种因素太多,军情瞬息万变。一场雨的泥泞,就能叫他们的行程出现意外。

    顾成如果北来,除非他有信心单独击败朱高煦、瞿能两路大军近七万主力,不然这个方略毫无作用。

    朱高煦忽然回顾左右道:“顾成趋毕节的人马,不会太多,他想断我后路与粮道!”

    不过,就算朱高煦猜对了,现在这情况也似乎并不太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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