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傍晚,朱高煦部主力已至融县以东的山区。他们经过融县县城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谁也不知道,此地归哪个府衙管辖,也许是桂林府。人道是桂林山水甲天下,但这边的山区里显然没有那等美景,放眼望去,四面只有葱郁的山林、深浅不一的绿色……

    在半个月前,汉王军主力各部人马、于七月十八日早晨离开荔波县。

    他们沿着官道大路走了大概八天半,行军三百多里,于七月二十五日午后抵达庆远府地区;那时距离庆远府宜山县,还有一百多里,大军停止向庆远府进军。

    然后中军、后军、左右二哨四军离开了官道,向东北方向的融县出发。

    彼时只有王斌的前锋军一万多人,继续向宜山县行进。他们沿路大张旗鼓,四面搜查敌军奸谍和斥候,还散布假消息,一路鼓噪进军。

    四天之后,七月二十九日晚上,朱高煦率主力数万到了融县。当时这座县城已被汉王军先遣骑兵占领,并被封锁了南下的道路。大军在融县歇了一晚上,接着向东,走山路进军桂林府城方向……三天过去,现在正是八月初二。

    道路越来越难走,大军随行有很多车辆牲口,便只能沿着山谷间的各条道路、以长蛇队伍行军。这地方人烟稀少,道路上常常杂草丛生,崎岖难行;前面的将士们,少不得一路清理道理。

    军中将士还不得不丢弃了一些车辆,把辎重和粮食分给将士们轮流肩挑背扛。大伙儿走这段山路,那是相当辛苦。

    在连绵不尽的山区行军,就好似在一望无际的海洋航行;兴许人们知道,坚持走下去就一定能出去,但反复的廖无人烟景象,难免叫人心慌。

    “嘶……”朱高煦座下的棕马鸣叫了一声,前方“传说中”的河流,终于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太阳刚刚落进西面连绵不绝的山林,天还没黑。不过等朱高煦等一队人马返回军营时,肯定已是夜幕降临了。

    前锋指挥使王彧欣喜地喊道:“那就是西河!”

    本来前锋大将是王斌,但王斌部变成了最后面的后卫,王彧的人马就作为前锋了。

    周围的说话声一下子嘈杂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完全听不懂的生苗部落的语言。大声嚷嚷着的黝黑皮肤苗人,不知道正说着什么话,但看表情他很激动,好像在说:我没骗你们吧!

    王彧之前给了这个苗人一块白银,作为向导的报酬;而苗人有个女儿长大了,正好用这些白银打造银饰、风光出嫁女儿。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即便语言不太通畅,但也合作得挺顺利。

    军中有从云南随军的苗|族土官,但土官依旧无法轻松地与当地苗人交谈,据说是因为有生苗熟苗之分,加上各地的语言也有差距;就像汉人的方言,也不是那么好懂的。

    汉王军进入广西布政使司后,除了把各城池的官府仓库抢光之外,劫掠袭扰百姓是军法严禁之事。所以汉王军尚未与当地人结怨,诸事也还比较好办。

    “这条河叫西河,明日一早咱们便沿着此河往东南行军。”王彧说道,“到一个河湾处,那里有一处土人村子。然后大军渡河继续东行。”

    朱高煦问道:“还有多远出山?”

    王彧道:“估摸着五六十里地,也可能是七十里。山中行军有点慢,但最多再走两天,咱们必定能出山!末将担保,很快便走到桂林府。”

    朱高煦点了点头道:“那便是八月初四傍晚。”

    他转头看了一眼王彧,忽然笑道:“王将军最近操|劳了,不过正好减一下你身上的肉。这几年你官升得快,肉也长得快啊!”

    “哈哈哈……”众将顿时一起笑了起来。

    朱高煦转头望西边的光线,便道:“回营!”

    次日,各部人马以长长的纵队继续跋山涉水行军。不到中午,大伙儿便陆续渡过了西河……河湾村庄南边有一处河滩地,水很浅,众军直接涉水过河连桥也省了。

    到太阳西垂之时,大军再度于山林之间扎营。王彧部下的斥候禀报,因今天这一段山路最难走,明天出发后地势道路能渐渐好转。

    朱高煦在营中刚吃过晚饭,他便收到了王斌的奏报。

    王斌在信中写道:吴高或已发觉王爷大军动向,敌军于今日清晨掉头,已沿洛清江东岸的官道南下。末将得到消息,决定回军南下,从柳州府北面道路,向吴高军靠近。

    朱高煦立刻看了一下落款的日期。八月初三,正是今天才发出的奏报。

    他抬起头来,见刚才和他一起吃晚饭的大将们还在帐篷里。他便把王斌的信递给旁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叫诸将传阅。

    过了一会儿,率先看完信的赵平说道:“江阴侯胆子真是小哩,他若径直北上桂林府,寻王爷决战,胜败可知耶?”

    朱高煦道:“咱们的大军分作了几股,吴高可能没搞清楚本王的中路军,具体有多少人。他要是知道本王总共只有七万多人、王斌部还在后面,或许真会拼一把。可是江阴侯的赌|性很小,他不太喜欢打没有把握的仗。”

    赵平道:“王爷所言极是。”

    朱高煦心道,看了几家牌的人,想输也不容易。朱高煦自己也经常搞不清楚敌方的具体情况,他的办法是猜对手的心态。连猜带琢磨,由此作为判断的法子。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转头对侯海道:“王斌……今晚侯长史便写好信,明早立刻快马送去王斌营中!传令王斌,只可监视吴高军动静,不可浪战;等待我大军主力靠拢之后,再发动对吴高军的攻击。告诫王斌,要是把本王的前锋军折损了,本王必严惩不贷,绝不讲情面!”

    侯海道:“下官遵命!”

    朱高煦感觉隐隐有点不妙。这个王斌因为是汉王府三护卫指挥使出身、朱高煦的心腹,所以现在已是都督大将。但论打仗经验,王斌肯定没法与吴高这种老油条相比。

    帐篷里几个大将议论起来。朱高煦也没听清楚他们说些甚么,渐渐地有点出神了。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把一张地图在案板上展开,若有所思地盯着图。他怔了许久,开始努力发挥想象,在图上的城池道路线条之间,回想各次斥候描述的景物。在这个时代打仗,主帅真是很需要想象力和记忆力。

    朱高煦猜测吴高的心思,吴高之所以调头,必定是因为官军所在的位置东西两面都是山脉,只有向北桂林、向南柳州地区的方向可以行军……吴高既已掉转向南,意图应该是避战。

    当然吴高也必定搞不清楚、汉王军主力具体在哪个位置;他决策掉头返回,应该经过了很多猜测和权衡……

    等吴高军走出洛清江沿线的山区之后,大致会要往东方走。因为从柳州府继续向南,是来宾县,南路军盛庸部正向那个方向进军。

    盛庸具体到了何处,朱高煦暂时还不知道。

    不过盛庸得到的军令是协同中路军对付吴高,所以肯定不会再去南宁府;他们到达田州之后,应东进朝着来宾县方向。

    从田州至来宾县,行军十五六天就能抵达,最近的天气也不错,朱高煦判断:南路军距离来宾县不会太远了。

    ……桂林府东南方向,是平乐府、浔州府、梧州府地区。只要吴高能到达平乐府梧州府那边,便能向广东布政使司、甚至江西布政使司方向撤退。

    朱高煦拿起毛笔在舌头上蘸了两下,径直在地图上圈了三个地方,来宾县、梧州府城、贺县(贺州市)。而柳州府城此时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开始联系这个三角形之间的驿道、城镇标注,回忆想象其中的地形。驿道和城镇是一种提醒,因为人们通常会把这些设施建造在比较平坦的地方;实在回想不起来的时候,朱高煦还可以临时召见斥候营、北司的将士,找那些去打探过军情的人谈话。

    许久之后,朱高煦忽然开口道:“吴高想去贺县!”

    众将纷纷侧目,大多人有些茫然,一时还不能理解朱高煦的判断。

    朱高煦也不解释,直接下令道:“王将军,明日你的人马五更出发,急行军至洛清江西岸修整。然后派人架设浮桥,打探清楚附近的河流道路。”

    王彧抱拳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又道:“全军明日出山之后,径直沿东南方向大路,向阳朔县、平乐府(平乐县)进军。咱们将于平乐府地区的漓江流域截击吴高军!”

    他不等众将应答,马上又看向侯海,“传令王斌,派人去来宾县那边,找到盛庸中军。命令盛庸,率南路军径直东进,进军梧州。若吴高军遭遇之后聚兵布阵欲与我部会战,咱们将全力拖住敌军主力,等待盛庸平安军北上包抄,合击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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