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峡又称大峡,以绮丽幽深,层峦叠嶂而闻名。

    两旁峭壁屏列,有万壑纵横,千山秀色;正中江流回合,似碧波蜿蜒,缎带曲折。

    放眼极目,但见飞凤嶙峋,神女独立。圣泉滚雪,朝云流霞。一座石阶巍峨壮观,顺着石阶向上看去,只见一座亭台遥遥,伴着秋风隐隐。

    “师妹,你看,那里就是“楚阳台”了。”

    一阵笑语传来,蒙蒙山雾中行来一叶扁舟,一人华衣锦裳,正站在船头,指点江山。

    “哦?”

    另一个女声传来,似柳莺轻啼,“这便是当年楚襄王梦会巫山神女的地方么?”

    “正是。”

    一问一答之间,轻舟已然行出山雾,来到转角之处。船头二人一男一女,男子风姿绰约,女子素面清雅,正是秦渊与苏清月,他们并肩而立,迎面而来的山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发梢,更显出尘脱俗之感,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

    秦渊指着那座石台,笑道,“当年楚王梦会神女,醒后不见其踪,失魂落魄,朝思暮想,便在那里修建了一座亭台,你看…”

    苏清月顺着他所指看去,果然看见一座石亭独立其上,雕刻精美,绝非自然所为。

    “师妹,你看那。”秦渊手臂轻抬,指着一座同样孤傲的山峰,笑道,“那里便是“神女峰”了。”

    “果然奇峰险峻,端的与众不同。”苏清月颔首道。

    秦渊一拂袖袍,笑道“那楚阳台正对着神女峰,乃是楚王为了能日夜见到神女,下令建造。”,说罢,他一顿道,“可惜啊,星移斗转,人非物换,王侯身与名俱灭,唯剩江河万古流。”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苏清月望着那山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不觉痴了。

    秦渊瞥眼瞧见,脚下微挪,凑的更近了些。

    他们身后,一人嘿然一笑,将掀起的舱帘落下。

    “朝为行云,旦为暮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余空山端起酒杯,嘬饮慢酌。对面的艄公一边与他斟酒,一边笑着举杯。桌案上珍馐美馔,佳肴罗列,糟鱼喷香,醉蛤沁人,江鲫入口即化,浊醪唇齿留香。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只见范琴正询问着那之前救下的女子,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着,“这鱼可香啦,你多尝尝。”

    “小娃娃有眼光!”那艄公赞道,“要说弄潮操舟,老朽我自当谦逊,但若论这钓鱼烧鱼的手艺嘛,嘿!就咱这巫江地界,我老郑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

    那女子伤口已经处理,出发前就着江水梳洗过后,本来模样露出来,竟然也是十分好看。

    “小女子姓祁心兰,名唤本是并州人。”

    祁氏缓缓说道,“家父祁学道是并州太守,一年前,安禄山起兵谋反,携四镇兵马南下,家父忠于朝廷,拒绝为其提供粮草,结果咱们一家都糟了毒手…”

    余空山听到这里,停杯投箸,叹息一声,艄公不知何事,依旧进食。范琴听了祁心兰经历,回想自身,不由得打心里同情她来。

    “我冒死逃出,四处流浪,身无分文,以至于被那姓严的骗去家中,做了丫鬟…”

    范琴听到这里,见祁心兰泪如滚珠,涕泗横流,当下也是心头一紧,刚想出言宽慰,却听见一阵歌声悠悠传来。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歌声轻柔,极能抚慰人心,祁心兰听了,竟而哭声渐止。

    范琴一听,心中便已知晓,哼的一声,掀开帘子,朝着船尾走去。

    出了船舱,只见浩浩江流,水光接天,山隐雾沉,淡云似带。一人独坐船弦,弹剑长歌。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其声抑扬顿挫,响遏行云,余音飘荡于千峰百嶂之间,久久不息。

    范琴心中赞叹,嘴上却是不说。这却也不怪他。之前出发之时,这人好不奇怪,说什么都不回答,冷漠着一张脸,那么多船不坐,偏要乘这一艘,这也就罢了,还将他撞倒在地,这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范琴听见少年歌已唱罢,便想借机说上几句,他本就是心地善良的孩子,此时也将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你…”

    范琴刚要开口,那少年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复又转回去,并无交谈之意。

    “你歌唱的真好听。”范琴强撑着笑意,友善的问道。

    但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唉…”范琴心中叹息,摇了摇头,返回舱内。那少年依旧目视着茫茫大江,不言不语,眼神深邃,令人不可捉摸。

    正此时,忽而传来一阵烧鱼的香气,少年一惊,回头望去,只见范琴端着一份饭菜,送到他身边,朝他报以一笑,“你上船这么久,都没吃东西,肚子一定很饿吧。”

    少年看着范琴,目光渐渐柔和,嘴唇微动,似要开口,忽而他目光扫过那份糟鱼,脸色陡然一变,“哗”的一声,将那饭菜都掀翻,落到江中随水而去。

    “你干甚么!”

    范琴终于是怒了,“不吃就不吃,欺辱别人有意思么!”

    少年脸色依旧冷漠,将头转过。

    “哼!”

    范琴气冲冲的返回舱内,再不见出来。

    一入舱内,便见着苏清月与秦渊二人正举箸捻菜,见了范琴进来满面怒容,秦渊笑道,“怎么?这菜里有炮仗?”

    苏清月啐了他一口,道“没看见人家正愁,还要寻人开心。”

    “是啦是啦。”秦渊却也不恼,笑语盈盈的跟艄公对饮去了。那艄公老郑喝多了几杯,满面红光,侃侃而谈,“客官啊,咱们待会儿可得绕些远路。”

    “这是为何?”

    说话之人声如碧水,却是祁心兰开口了。她久不出声,倒是苏清月与她颇为投缘,一见如故,登时也渐渐放开了些。

    “诸位可曾听过“十二连环坞”?”老郑说道。

    “我记得那好像是江浙一带的水贼。”余空山沉声道,“当年南北乱世之时,侯景率羯贼大闹江南,所过皆屠,当地的百姓不堪忍受,纷纷结水为寨,以求生存,这才又了这江湖一派。”

    “不错!”

    秦渊颔首道,“那“连环坞”说起来与我派也有些渊源,但那又何干?”

    老郑放下酒杯,叹口气道,“当年那连环坞起了内讧,几个头领之间闹翻,其中几个率部出走,几经流转,在这巫峡落脚了。”

    “哦?”

    范琴听到这里,心中留上了神。

    “那头领有三个,乃是结义的兄弟,大哥名叫陈延祚,匪号“翻江怒龙”,二哥名唤华乾,匪号“三绝秀才”,最后一个叫任长青,匪号“天机神算”,却是他们的军师。”

    老郑面容愁苦,徐徐说道,“咱们这巫江的渔民船夫,本就清苦,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子,还要给那“巫寨”的人交份子钱,若是不给,就别想在这讨饭吃啦。”

    “岂有此理!”

    范琴听了,登时出声,却将那老郑吓得一颤,杯子都掉在地上。

    苏清月见了他这模样,心中暗暗为他的义气叫好,嘴上却揶揄道,“范小哥古道热肠,侠义襟怀,要替你们除掉这为货一方的首恶呢!”

    “不是…我…”

    范琴一时大囧,好不尴尬,再加上祁心兰朝他投来敬佩的目光,更教他无地自容。

    余空山与秦渊对望一眼,心中已然知晓,当下开口问道,“敢问那“巫寨”所在?”

    老郑一听,连连摇手,“几位朋友莫要去惹麻烦,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巫江地盘上,还是能躲就躲…”

    “艄公这话说岔了。”

    秦渊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派曾于“连环坞”有过交情,秦王当年曾派兵搜捕割据的诸侯余孽,我派门人曾受过“连环坞”的照拂,后来也相互帮助多次。想咱们出面与之交谈,念及前代恩情,或许能找到一条两全之法。”

    “哦?”

    老郑一听,好奇道,“还没请教阁下师承?”

    余空山一笑,拱手道,“在下天弃谷余空山。”

    老郑一惊,失声道,“踏岳蹈海”?你是天弃五子?”

    “区区微名,不足为道。”余空山淡淡一笑。

    老郑回过头来,看向苏清月,道“你是“莺歌柳月”?”

    苏清月虽不好虚名,但此时听了自己声威远传,就连渔夫也知晓,当下俏脸微红,点了点头。

    祁心兰听了,却不知其意,在一旁询问苏清月去了。

    秦渊笑道,“如何?”

    老郑此时笑意难掩,拍手叫好,“老天爷啊!您总算是开眼了!”

    当下起身,走向船头,“各位安息休养,剩下的便交给我这老头子吧!”说着便走出舱去。

    “嘿嘿!”

    范琴笑道,“待会儿可有好戏看喽!”

    “你也就只能看戏了。”

    苏清月嘲笑道。

    范琴听了,鼓起小脸,狠狠的瞪着苏清月,模样颇为可爱。余空山在一旁默默的笑着,秦渊却若有所思,朝着船尾的帘巾处看去…

    时间如梭,恍若白驹过隙,很快夜幕来临,天上星光熹微,点点好似风中残烛,若隐若现。弦月高悬,仿佛碧色的玉珏,银辉撒落,在江面泛起波光银鳞。

    江风依旧缓缓,却怎么也吹不散巫峡的柔雾,更难吹散离人的眉弯。

    少年看着手中长剑,银光如昨。

    夜已入寂,唯有飞浪拍岩,传来涛声阵阵。

    “嘿!”这次钓到一条大鱼!”

    范琴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正想揉揉眼睛,不料却觉一阵勒痛,他定睛一看,见舱内数人俱都昏睡,余空山,苏清月,秦渊以及祁心兰,姿态各异,或躺或坐,都被绑起!

    “糟了!”

    范琴下意识的想到,“莫不是那“巫寨”的土匪知晓了事情,打劫了船只?”而后他又一想“不对!凭余伯伯他们的身手,如何能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范?难道是…”

    此时,范琴只觉小船忽而停下,想必是靠岸了。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顺着船板传来,范琴心中默数“三…四…”,粗略计算之下,竟然不下五人!

    “船只大小有限,五人已是勉强,再要多上几个,船就要翻了。”范琴心中考量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们动作利索点!这几个可不是一般人!”

    范琴脸色惨白,那人声音嘶哑,正是艄公老郑!

    “嘿!老郑你这老小子真不够意思!这么大一票买卖也不跟兄弟们说说!”另一个声音狞笑道。

    “快别废话了!”老郑笑骂道,“老头子一把年纪,哪回有赏没给你们分了?快快动手!记住了,船尾还有一个小子,他没吃饭菜,利落点!”

    “放心吧!”那几个声音笑道,“咱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岸上还有弟兄们守着呢!”

    话音已毕,帘巾被人掀开,范琴假装昏迷,瞥眼微睁,只见老郑一身蓑衣,手持朴刀,脸上和蔼的笑容此时见了却是格外的瘆人。

    在他身后,也跟进了两人,身着水靠,手拿短匕,见了苏清月和祁心兰都放肆的狎笑,其中一个更是按耐不住要用匕首划开祁心兰的衣衫,欲行不轨之事。

    范琴心中紧急,此时却无法可施,忽而听见老郑厉声喝止,“猴急什么!别在我船上干这些龌龊事,带回寨里,还怕没机会么?”

    那几个水贼只好嘿笑几声,咽了咽口水,顺手在祁心兰的楚腰上揩了把油,接着就要抱起几人,正当一个水贼准备抱起苏清月时,忽而听见一声怒吼不啻于平地惊雷,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忽而暴起,朝着那贼子猛的撞过来。

    哇的一声,那贼人一时不察,竟被撞开,额头磕在案角,流出血来。

    老郑一瞧,那人眉目清秀,正是范琴!

    “倒是把这小崽子忘了!”

    老郑半眯着眼睛,盯着范琴一笑,“看你小子这般年纪,本来想放过你,你倒好,放着活路不要,却偏生要闯鬼门关!”

    “你们这伙奸贼!不得好死!”

    范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叫道,身子将苏清月死死护住,但他手上还捆着绳索,即便要打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他之前道士传给的内力似乎用光,丹田空空,再没有一点力气。

    “那就没办法。”老郑漫不经意的努了努嘴,一旁两人抽出匕首,向着范琴靠近。

    “小崽子你找死!”之前那个受伤的水贼此时面露凶光,仿佛恶虎扑食一般向范琴刺来。

    就此千钧一发之时,范琴忽然感觉丹田凭空涌出一股大力,浑身是力,他就地一滚,躲开那夺命一击,右脚屈伸,仿佛野兔蹬鹰,朝着那水贼腹部连环出脚。

    那水贼不想范琴有这等临危不惧的手段,虽然反应迅捷,连避两脚,可第三脚还是没能躲开,腹部感到一阵剧痛,弯腰捂肚时,范琴又是横来一腿,“啪”的一声,那脚上灌注了内力,直踢掉他几颗牙齿,嘴角也吐出一口血来。

    “废物!”

    另一个水贼笑着超前奔来,范琴之前能得手不过是靠着出其不意,现下对手有备而来,岂能再次成功?

    当下刷刷连刺,将范琴大腿划伤。范琴忍住疼痛,眼睛朝苏清月一瞟,心中拿定主意,强撑伤躯,朝着那水贼啐了一口,那水贼再怎么说也是一方枭贼,被一个小孩子戏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见范琴没命的朝着舱外爬去,不由得大怒“臭小子纳命来!”

    说着,二人都是追了出去,只留老郑一人在舱内。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老郑摇头骂道,“一激便走,真是连黄口孺子也不如,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说罢,当下将余空山和秦渊等几人拖出船舱。

    范琴心中摸索,老郑虽然欺骗自己一行,但好歹还算行事端正,不会做那苟且之事,这两个水贼淫念不浅,若是任她们留在舱内,保不齐苏清月和祁心兰要就此失了贞洁。当下以自身为饵,引诱两个贼子出舱,之后生死也就只能随天了。

    想到这里,范琴腿上伤口隐隐作痛,当下竟而生出凄凉之感,自己无端卷入江湖争斗,孤身飘零,爷爷也不在身边,好不容易找到一群可以信赖的朋友,却又碰上这等衰事,当真是老天无眼么?

    “嘿嘿!兔崽子变王八了!”

    两个水贼探出身子,看见范琴因伤趴在地上爬行,便出言嘲讽。

    “什么王八!那分明是条蚯蚓!你看他双手被绑,扭来扭去,不是蚯蚓是什么?”另一个水贼嘲道。

    “呸!”

    范琴骂道,“被蚯蚓磕破了头的蠢贼!有什么面目说嘴!”

    那其中一个水贼面色骤变,一张紫脸酱爆猪肝也似,他干笑两声,咬牙切齿的朝他走来。

    “好!好!”

    那水贼恨声道,“去死吧!”

    正要一匕首刺下,忽而一阵银光一闪而过,范琴原本闭目等死,只听见一声惨叫,睁眼看去,却是那水贼手腕齐根而断,鲜血四溅,一把银色长剑正插在船板,带着阵阵风声,呜呜作响。

    范琴举目望去,只见那少年立于船舱之上,长发随风而舞,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水贼们,眼神极是不屑。

    “你!你是谁!”

    剩下那水贼脸色一变,“老四他们失手了?”

    少年轻蔑的一笑,随手扔出一个物事,在地上滚了一会,借着月光,水贼们面色惨白,那物事不是别的,正是一颗人头!

    少年一个筋斗翻下来,一脚将那人头踹到江里,范琴虽然觉得这群水贼残忍,却也觉得如此做法也是太过。

    “你…你…”

    两个水贼惊疑不定,忽而少年拔起长剑,剑花闪动,范琴手上的绳子便给割断,出剑之快,已然不逊于武林中的好手。

    “嘿!”那水贼趁此空当出手,将匕首飞掷而出,向着少年门面飞去。

    “小心!”范琴惊叫道。

    少年长剑斜出,“叮”的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那匕首从刃口开始,直至刀柄,被一分为二!

    “好锋利的剑!”

    范琴惊声赞道。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步伐连动,脚踩奇步,长剑带着风啸,在夜色中划过一缕清辉。

    剑落,人亡。

    两个喽啰的首级飞起丈许来高,随后兀自滚落,少年袖手振剑,剑刃上的鲜血顺着剑尖洒落,在船板上画出一线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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