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看着高公公的脸色有些不对,问道:“公公可是觉得不妥?”
    “非也非也。”高公公赶忙道:“侯爷宽宏大量,令人动容。咱家是在想,若是那些御史得知了侯爷的决定,必然会欣喜万分,为他们前日所做的事情惭愧不已,一定会如侯爷所愿的。”
    “那是自然,本侯一向宽宏大量。”李牧像是没听出来高公公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似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
    “那好,咱家一定原话带到。侯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咱家就先告辞了。”
    高公公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公公且慢!”
    李牧出声叫住了高公公,高公公回头看向李牧,道:“不知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牧挂上了笑脸,道:“公公,这些日子以来,本侯是屡屡不顺,难免心情不好。若是言语冲撞了公公,还请看在这一点薄礼的面上,多多担待些。”
    说着,他对李重义使了一个眼色。李重义解下腰间的钱褡子,从里面摸出了三根金条递了过去。这金条是李牧上次收取股东认购金时,顺带熔铸的。现在市面上的黄金,通常是一斤一个的金饼。而李牧熔铸的金条,则是两种制式。
    “大黄鱼”十两一个,与原来的金饼等重。但由于形状改变,更方便携带了。而“小黄鱼”则是一两一根,体积小,价值高,便于花销。
    李牧给高公公的,正是“大黄鱼”,三根“大黄鱼”,黄金三十两。兑换成铜钱,就是三百贯。
    高公公虽然是总管太监,但是由于内帑一直都不充盈,他也没什么油水。偶尔有像长孙无忌、李牧这样的外臣贿赂,也多几贯,十几贯最多了,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么多钱。而且这可是金子,黄澄澄的金子!
    高公公本来想着,既然李牧折了他的面子,怎么也得找补回来,寻机会给李牧点脸色,但如今看到了这黄澄澄的金条,这种念头顿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逐鹿侯是好人呐!仗义疏财没毛病!哪个混蛋王八蛋竟然弹劾他?吃屎了不成!
    高公公把三根金条接过来摩挲两下,收进了袖子里,再看他的态度,已然是不同了。虽然看上去依然是笑,好像没什么改变,但是笑和笑是有分别的,发自内心的笑和皮笑肉不笑能一样么?
    三根黄澄澄的‘大黄鱼’,打开了高公公的心结,眨眼之间,双方的关系又变得其乐融融了。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高公公,李牧颇有些感慨。
    前世他听过一句话,叫做财聚人散,财散人聚。果然是古今皆准的道理,是人没有不爱财的。就拿这高公公来说,他是个太监,没有后人,又生活在宫里,衣食无忧。他要钱有啥用?
    但他仍然喜欢钱,三根‘大黄鱼’,什么心结都解开了。看来这钱还是有用,得多挣啊!
    正要叫李重义把他推回后院,忽然赵有财来报,长孙无忌带着长孙冲来了。李牧本来不打算理会他们,但是又一想,长孙无忌毕竟身份不一样,昨日让他闭门羹,今日再不见,确实有些托大了。
    若是一直‘昏迷’倒也能糊弄过去,但昨日见了李世民,长孙无忌必然知晓,倒是不好糊弄了。李牧想了想,打了个响指,李重义会意,把身上的熊皮大氅脱了下来,李牧裹在身上,由李重义推着来到了前院大堂。
    长孙无忌看到李牧坐在一把带轮子的椅子上从侧门进来,赶紧迎了上去。李牧见他过来,忙道:“国舅爷折煞小子了,小子何德何能,竟敢劳动国舅爷二度登门,实在是大罪也。昨日小子苏醒后,得知国舅和王侍中还有朝堂诸位同僚,竟然都来探望过小子,心中感动无以名状。”
    李牧握住长孙无忌的手,红了眼眶,激动道:“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本来小子还对诸公心存误会,觉得诸公都看小子笑话,遇到事情都往后面躲,一心只想占小子便宜,把小子当成傻子一样使唤……如今看来,是小子错了,诸公对小子实在是太好了,我好愧疚啊,我对不起诸公……”
    长孙冲听到李牧如此反讽,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差点忍不住出声,好在他还记得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而且他手里还提着六礼束脩,发作不得,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没听见。
    长孙无忌又岂能挺不住李牧的嘲讽之意,他说了这么多,每一句话都是反讽。但长孙无忌是何人,岂能着了李牧的道。李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便反过来更紧地抓着李牧的手。李牧的脸色逐渐僵硬了起来,他没有想到,长孙无忌一个文臣,竟然这么大的手劲儿,老家伙,练过呀!
    长孙无忌一脸真诚,道:“贤侄莫要说这等见外的话,你做的事情,立下的功劳,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不提这些,你与我之间,也有着亲戚呢。你的事情,旁人不管,我定然是要管的。那日你吐血晕厥,事发匆忙,什么都来不及。次日老夫便过来探望你,随后我还上了一道奏折,请陛下严惩这些诬告者,定让贤侄出了这一口恶气!”
    信你个鬼!
    李牧心里大骂,脸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来。脸皮厚的人最怕的就是脸皮更厚的,这就好比大家拿着针互相扎,脸皮更厚的总是能够更胜一筹。
    “多谢国舅……”李牧用力把手从长孙无忌手里抽出来,手已经被捏红了,像个鸡爪子似的。李牧不得不把手缩回熊皮大氅里面,伸出另一只手示意了一下,请长孙无忌和长孙冲坐下。
    刚刚坐下,魏璎珞就端上了茶盏。如今她已经适应了丫鬟的工作,为了不让她和李牧经常见面,李知恩把她分派到了前院。大堂来客上茶,客人走了撤茶盏,都是她的工作。
    昨日被回绝了好意,李牧心里有些别扭,便也不离她。等她上了茶下去之后,李牧看到了长孙冲旁边的东西,心中一动,大概猜到他们的来意了。
    “李牧,今日我来,除了探望你,还有一件事,求你应允啊。”
    “哎哟哟、”李牧赶紧做出一副承受不起的样子,道:“国舅爷这样说话,可叫小子无法做人了。国舅爷对小子诸多照料,小子无以为报。怎敢当国舅也一个‘求’字?任何事情,只要国舅爷吩咐,小子能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国舅爷请讲!”
    “那我可就说了。”长孙无忌对长孙冲试了个眼色,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的长孙冲,不得不扶着椅子,艰难地挪动他的大屁股站起来,拎着他带来的六礼,跪在了李牧面前。
    李牧大吃一惊,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世子这是要折煞我也!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跪下了呀?快快请起,你我同辈,你还比我年长,怎么也不该你跪呀,快起来!”说着做出一副焦急状,对身后的李重义道:“大个儿,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世子定然是因为太胖跌倒了,赶紧扶起来呀!”
    长孙冲憋得脸通红,他知道李牧是在调侃他的胖,顺带也在提醒他两人之前的那个约定,上次长孙冲说要拜师,李牧告诉他减肥到一百五十斤之后才考虑。如今长孙冲显然是没做到,却带他爹过来,李牧这明显是在嘲讽。
    长孙冲一张胖脸憋得通红,低着头也不说话。他今日跟着父亲长孙无忌来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无论李牧说什么,今天这个师父都认定了,索性不说话,随他嘲讽了。
    长孙无忌道:“李牧,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冲儿曾提过要拜你为师。他与你同辈,又比你年长,按理来说,拜你为师并不合适。若是搁在从前,我不会同意此事。但在拜读过你的《师说》之后,我明白了为师之道的本质。”
    “正如你的《师说》中所言:‘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冲儿虽然比你年长,但是本事大不如你。他从你而师之,再合适不过。你也不要担心辈分的问题,各论各就好。”
    李牧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小子今年才十七岁,如何能做世子的老师,这传出去对世子的名誉有损,也对国舅爷的名誉有损呐。世子当从名师学习,我看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就不错。我与老孔也算是有交情,不如这样,我写一封信给老孔推荐一下,让世子拜入孔祭酒门下可好?孔祭酒乃是孔圣之后,根正苗红,世子若能拜在他的门下,来日定能成为如山东大儒卢浮宫与郑经一样的人渣……人中龙凤!”
    长孙冲牙齿咬得咯噔响,若非长孙无忌在此,他恨不得扑上去,一屁股把李牧坐死。而长孙无忌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坚持道:“李牧,你也不要过于谦虚了。谁人不知,孔颖达无论是诗文还是策论,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你的《师说》一出,他更是登门求教,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就连陛下都指定你做太子和越王的老师,天下何人敢怀疑你的才学?”
    说着,长孙无忌做出了一副生气的模样,道:“除非,你看不起我长孙家,觉得我长孙无忌的长子,不如皇子一般身份高贵,不愿意教导。若如此,就当我没提过此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牧若是再坚持拒绝,恐怕就要把长孙无忌得罪死了。这样的事情,李牧是不做的。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既然国舅爷说话了,小子若再推脱,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好吧,长孙冲,你给我磕个头吧!”
    长孙冲瞪大了眼睛,说什么?磕、磕头?
    李牧强忍着没笑出声,板着脸道:“怎么,如今拜师都不磕头了?”
    “冲儿,还不磕头?!”
    长孙冲愤愤地瞪了李牧一眼,跪拜在李牧脚边,行了一个大礼。
    哎呦?还有点不服气的意思?
    李牧忽然一拍脑门儿,道:“看我这个记性!国舅爷,非是小子想占这个便宜,实在是没收过徒弟不清楚规矩。小子也是听说,不知道说得对不对。似乎这拜师啊,好像是连师母也要一起拜。小子刚好成亲了,您看这……当然若是世子不愿,那就罢了,就这样也行,姑且拜之,姑且教之,无所谓呀。”
    姑且可不行!头都已经磕了一个了,也不差再磕一个。不等长孙无忌说话,长孙冲自己道:“师父在上,请听徒儿一言。合当如此,还请师母上座,受徒儿一拜。”
    “你看这……”李牧‘不好意思’地笑了,道:“真是我的好徒儿啊!大个儿,去把夫人请来,再吩咐厨子,多做几个好菜。今日我收徒大喜,阖府欢庆!不不不,别费事了,让小九儿去一趟天上人间,今日我包场了。把本侯的好友亲朋都请来,庆贺我李牧终于收了一个徒弟!”
    李重义应了一声,回去了后宅。不一会儿,白巧巧来了。她听李重义说,还以为是开玩笑,直到看到长孙冲跪在这里,才知道是真的,显得有些紧张。
    李牧让李重义搬了把椅子过来,挨着李牧旁边,让白巧巧坐下。
    长孙冲深呼吸了一下,今日他算是把脸皮扔了,又磕了一个头。
    “好徒儿快快请起!!”
    李牧虚伸了一下手,李重义替他把长孙冲扶了起来。长孙冲把六礼束脩送上,李牧让白巧巧接过,这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所谓六礼,乃是芹菜、莲子、红豆、桂圆、红枣、肉干六种。各自有不同的寓意,芹菜取谐音勤,寓意为勤奋好学,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导,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日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肉条表达弟子孝敬之心。
    李牧一一看过,故意装作不知道寓意,道:“大个,备车去天上人间,把这六样东西都带着,先熬一个桂圆莲子枣豆粥,再用芹菜和肉干做馅儿包点饺子,等会给客人们吃一吃,虽然少了点,好歹也是世子的一片心意。其他的好酒好菜,都算在我账上,我这个当师父的,怎能让徒弟破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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