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碎裂。
    以阴阳家之术,合天地四时封印于宝玉当中的灵韵瞬间破出,未曾有过丝毫的迟疑,便以纵然是宗师难以比拟的速度,瞬间横扫而去。
    越过苍茫的大地,越过孤耸的高峰,越过山川和湖泊,越过冰峰的河流。
    只为了寻找到另外的半份灵韵。
    “哪里来的风……”
    “真真好大风!”
    马车周围,急着进程的百姓们被一阵突如其来,毫无半点道理的风给刮了一脸,发出了阵阵抱怨。
    拓跋月的呼吸急促。
    她的黑发随风微微拂动着,她看着前方,似乎能够看到那如同太阳一般骄傲耀眼的少女,右手抬起,紧紧地放在了心口处,隔着胸膛,仍旧能够感受到那疯狂跳动的心脏。
    少女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殷红。
    要好好的啊,琴霜。
    她这样想着。
    扶风边境。
    扶风郡位于大秦中原偏北之地,三面环山,一处山脉连绵,恰好连接着忘仙郡,还有一面则可以行走水路,那大江奔腾,即便是天寒地冻,水面上也没有丝毫的冻结。
    江边有一条大船。
    吃水颇深,船上竟有阁楼,艄公是个中年男子,蒙面黑衣,身上似乎受过伤,气息多少有些不稳定,可即便如此,其双脚踏在甲板上,任凭那波涛起伏,这大船都没有丝毫的晃动,极为平稳,不逊平地之上。
    一身白衣,外罩红衫的少女立在船头,安静看着扶风的方向。
    黑发以红色束带系成马尾,颇为飒爽。
    面容明艳大气,神色平静。
    老妪站在她的身边,侧身看着这个自己最最喜欢的孙女,她想要开口,告诉她,五天时间已经到了,她想要等的那个答案,终究未曾等过来。
    她想要这样开口,
    又不忍这样开口。
    她站在少女的身侧,看着那双褐色的眸子安静而平和,仿佛无波的水面,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沉默。
    薛琴霜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阿婆,洒然笑道:
    “五日之期已到。”
    “我们……”
    叮!
    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交换一般,轻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
    大江之上,微波荡起。
    冬日的枯枝在微微晃动,那些因为秋日的萧瑟而失去了绿叶的树枝彼此碰撞,发出了细密而连绵的声音,仿佛冬日已去,仿佛春日来临,仿佛此地仍旧有连绵两岸的绿林如浪……
    有风,
    来袭。
    那风仿佛行过了很远的道路,仿佛行过了大川,行过孤峰,行过冰封的山河,行过城里温暖的阳光,然后才来到这里。
    稳定的大船晃动着。
    充当艄公的黑衣刺客眉头微微皱起,想要运功压制下这晃动,可是他之前被薛琴霜以太清和素剑刺伤气脉,方才稍微用力运气,便有一阵难以言语的刺痛浮现,令其面色瞬间一白,险些呕出血来,竟连原本压制船身的气力都锐减了数成。
    少女的黑发随风舞动起来,束发所用的红色绸缎,在黑发中飞扬,突然便被吹起。
    如蝶舞一般,飞向天空。
    老妪微微一怔,随即抬眸看去,纵然年老,仍旧算是澄澈的双眸微微瞪大,倒映着薛琴霜的模样,黑发散落,披散在了肩膀上,不复原本飒爽,倒是多出许多淑丽安静,那少女右手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嘴角微挑。
    一双褐瞳,流光溢彩一般。
    王安风站在扶字楼塔顶。
    他的呼吸很急促,方才的呼喊,几乎耗尽了他一身的力气,令他的双脚都有些发虚,下面之人,无论寻常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在此时做出了自己的反应,欢呼的声音几乎如同浪潮一般,不见停止。
    有世家女子面泛粉色,看着上面少年。
    而习武之人亦是豪兴大生。
    兵器,刀剑,陌刀,重重撞击在地面上,拍击在胸膛上,发出粗狂而豪迈的曲调。
    王安风自思念当中回过神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面容涨得通红。
    后面文士长呼口气,踉跄后退了两步,看着前面石碑上最后一行字,笔触刚劲有力,龙飞凤舞,竟是从未有过的大气,再向前看,这一行字,比之于先前石碑上名家所书,竟也丝毫不逊。
    那文士原本衣着严整,此时却有些散乱,梳地齐整的黑发挑出两根,胡乱搭在额上。
    区区八个字,竟已经让这他额头出汗,呼吸急促。
    他看着自己这八个大字,看着那转承之处,目眩神迷,突然仰天大笑,却又不知为何,那笑声渐消,看了看手中之笔,重重摔在地上,身为六品武者,这一击之力,直接令那笔折断,又伏地大哭。
    他竟也能写出如此的字,是以大喜。
    只因今日之后,恐怕再写不出如此之字,却又如何不悲?
    王安风看着扶字楼,以其目力,已经看到了朝着这扶字楼涌过来的人,有武者,有少年,也有姿容秀丽的少女,心中一紧,几乎可以预料自己若是被堵住之后的画面,因而只是朝着下面,朝着远处高台之上遥遥行了一礼,复又转身,对那大哭的文士道:
    “今日谢过先生。”
    “王某告辞。”
    言罢踏身一跃,衣袂翻飞之际,已跃上半空,身形变换,转眼消失在了下方众人的视线当中,此类移形换影的身法,除去中三品中精擅轻功,或者经验丰富的高手之外,无人能够看破。
    但是那些高手在整个江湖之上也是声名渐起,决计不可能失了自己的颜面,行这围堵之事。
    皇长孙李长兴坐在高台之上,看着那边少年消失,看到那些奔向那边的人停下脚步,抿了抿唇,眸子里多少有些失落,可他身为大秦帝国长孙,不可能有过于失礼之事,只好绷着一张尚且稚嫩的面庞,做出威严的模样。
    旁边的大太监一双眼睛笑眯眯的。
    果然不愧是大帅的子嗣。
    他的心中不知是在赞叹还是调侃。
    够疯,够狂。
    他的视线收回,落在了旁边皇长孙的脸上,看到了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抿着唇,双眸半敛,面上神色平淡,虽其年少,已经有了三分威严,加之以皇室身份,倒也有渊深难测之感。
    可他毕竟是陪伴着当年的皇上一同成长的心腹,自然看得出少年隐藏着的失落。
    多少还是有些嫩啊。
    大太监心中叹息一声,却又想到,尽管皇室嫁娶向来较早,可眼前少年也不过刚刚十一二岁,他做出的这些事情,对于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少年而言,已经是极为出色,自己常常跟在皇上身边,要求倒是有些苛刻。
    心念至此,轻笑一声,似乎无意赞叹道:
    “这位少侠似乎自称为,扶风学宫藏书守。”
    “老奴竟也不知,学宫当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才俊。”
    “天下藏书第十,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李长兴眸子微微一亮。
    但是面容之上却依旧平静,依旧是皇长孙应有的威仪。
    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扶风百官当中。
    祝建安被方才一幕骇地有些目瞪口呆,过去了半晌,方才呆呆道:
    “刚刚那个,果然是王小兄弟?”
    祝建安身为扶风刑部副总捕,两年之前,白虎堂丹枫谷勾结,造下了灭门大案,正是他来处理,因而和王安风相识。
    正因为相识,所以此时所受冲击方才越发剧烈,几乎有些头晕目眩。
    旁边严令心中已经松下气来,面目恢复从容,道:
    “自然是他。”
    祝建安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极受震动,数息之后,方才缓缓吐出,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当年尚且还是懵懂少侠,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就已经成了一代狂客。皇长孙在侧,却只是遥遥一礼,遁身而去。”
    “哈哈,不妨跟你直说,方才我竟感觉到自己已老……”
    祝建安的声音当中,有了两分落寞,一分感慨。
    严令微微一怔,方才这事情过于震动,他至此时方才意识到,虽然大秦皇室并不在乎寻常虚礼,可王安风方才之举也足以称得上一句纵狂,若其为官,怕不是会被御史令在朝堂上狠狠地参上一笔。
    不过……
    严令平素有些木讷,总也方正威严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
    刚刚那模样。
    怎么看都像是在逃跑。
    可他却未曾说破,因为他觉得好歹相熟一场,这些面子还是要给少年保住的,于是他只是微微颔首,带着满心的轻松和笑意,带着一分好笑和满满的打趣,道:
    “恩啊,确实……”
    “够狂。”
    复又有些遗憾。
    只可惜,这笑话唯独他自己能够听得出。
    大源三年,皇长孙按照惯例,巡视天下,至扶风郡。
    第一日祭祀,第二日听政,第三日扶风大比,与民同乐,大壮武风。
    以一种极为罕见的方式结束。
    今日酒楼终夜未绝,奏乐之音,随处可闻,自天空向下俯视,整个扶风郡城都笼罩在那万丈红尘灯火当中,竟似乎比之于年节还要热闹三分。
    车驾的木轮滚过青石地面,发出轻响,然后被狂欢的声音掩盖住。
    这黑色的车驾在一处别院处停下来。
    严令自马车上跃下,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紧紧的官服,令他有些不舒服,而在其后,同样身着广袖官服的祝建安也跃下车来,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看到严令那有些不愉的面色,失笑出声,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了,能够面见皇孙,有什么不满吗?”
    严令行了一礼,面上神色一丝不苟,道:
    “属下不敢。”
    “只是大人,甲子第十七号的案子,还得要处理,你晓得不?”
    祝建安闻言头痛,右手抬起挥下,道:
    “晓得了晓得了,今日之后,我自与你通宵处理这案子,直到疑点尽数解决。”
    “此时给我老实些。”
    严令点头,跟在了祝建安身后,朝着里面行去,走了数步,复又道:
    “大人,若是之后有什么午宴之类事情,还请帮属下推掉。”
    祝建安侧身去看,却见严令目视前方,面容一丝不苟,似乎正在和他交谈什么极为重要的案子线索,可嘴里所说的话,在某种角度来说,几乎算是大逆不道,额头不由地一阵阵抽痛。
    “祝总捕。”
    尚未回答,旁边已经有相熟的官员打了招呼,只得将这种事情暂且压下,面容浮现笑容,和那行来的官员寒暄。
    严令跟在他身后,面容神色一丝不苟,无一处不合礼数,此处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所在,他却只觉得这一身广袖云纹的官服极不合身,喉咙处一阵阵发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掌卡在了他的脖颈上,令他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严令克制住自己抬手去拉衣服的冲动。
    青年的眼底盛满了不屑和嘲弄。
    此为礼。
    经历过了一番寒暄之后,诸多官员坐在两侧,每个人身前皆横放一墨色案几,上面陈列铜鼎为器,身后有侍女捧酒随侍,大堂一侧,乐师持拿玉锤,轻敲钟身,奏起雅乐,舒缓庄严,严令正坐于下首,面色庄重,和这里的那些官员一般,未曾露出失态的模样。
    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自后堂中小跑而出。
    声音尖利。
    “殿下到!!”
    众臣百官起身,双手拱起,一齐下拜,手指与前额齐平。
    绣以云纹的长袖落下,倒也蔚为壮观。
    李长兴收拾好了心情,在那被称之为笑虎的男子陪侍之下,自后而出,从容行过众臣身前,坐于上首之上,暗吸了口气,右手抬起,平伸,面容平淡含笑,道:
    “诸位大人多礼,请起。”
    “谢殿下。”
    众人口中低呼,站起身来。
    严令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帝国的皇长孙。
    ps:感谢张螂小强的万赏,感谢痴等五百年只为好书的两万赏,非常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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