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我爱你。也不是今天才爱上的。过去不说,是怕吓着你。既然今天已经说开,索性告诉你,我早就已经入了歧途。”

    苏郁岐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却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皿晔说罢,抬步往外走去。苏郁岐望着他似轻似重的背影,蹙着眉呢喃了一句:“可是,你这样做,不是顺了东庆王的意了吗?”

    皿晔转回头来,道:“现在看来,应该还有别人不想裴山青回朝,但那个人绝不是裴山青自己。”

    苏郁岐眉毛拧成了个结,皿晔的话,她委实想不太明白。在她看来,裴山青已然铸成大错,此时不避嫌,更待何时?

    皿晔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天色已经微曦,天空一片灰白色,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灰白的云层里夹杂着一点金色,像是鲤鱼肚子上泛金色的鳞片。

    他和苏郁岐担忧的问题不太一样。

    苏郁岐想的是裴山青的问题,他想的却是昨夜的事情。她是女儿身,照她所说,现在除了他二人和苏甲之外,世上并无第三个人知道,可在他看来,这世上还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的义父冯十九,当初苏甲提出来要“娶”他过府做王妃的时候,他的义父冯十九不仅没有反对,还力主让他与苏郁岐成亲。虽然他老人家当时的说辞是这样的身份更利于保护苏郁岐,但现在想来,那时候他的神色,是有些诸事了然于心的神色。

    他一定知道,苏郁岐是女儿身!

    他老人家知道也没什么,因为他是站在苏郁岐这一边的,且是宁死也站在苏郁岐这边的。

    但问题是,他能知道,就没有别的人也可能知道吗?

    还有,昨夜偷窥的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又看见了什么?是否已经看见苏郁岐的女儿身?

    这才是威胁到苏郁岐、威胁到整个苏府安危的大问题。

    皿晔感觉了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前方就像是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沟底有什么危险,他不知道,可是,他不得不去跳。

    无论什么样的危险,都必须承受。

    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厨房。看门的那老头正在烧早饭,苏郁岐身边没有留伺候的人,他昨日便吩咐这老头负责苏郁岐的伙食。

    早饭已经烧好,老头战战兢兢用托盘端给他,道:“小的正准备给王爷和公子送过去呢,您倒先来了。”

    苏郁岐一向是一副冷脸,瞧着就让人害怕,皿晔的外表瞧上去是温和的,但迫人的气势却并不亚于苏郁岐,这老头看见皿晔,甚而比看见苏郁岐还害怕。

    皿晔接过托盘,淡淡道了一声:“辛苦你了。”

    一手托着托盘,一手又拎了一些清水,皿晔重又回到自己房中,对还在冥思的苏郁岐道:“先过来洗漱。这里清水很珍贵,将就着洗把脸吧。”

    “嗯。”苏郁岐答应着,望望水桶,只在桶底有一点点清水,拎起来倒在脸盆里,才只盖的住盆底,不禁一叹:“今天要解决饮水的问题,大多数留下来的百姓喝不上干净的水,江州城所有的水,应该都已经污染,喝到肚子里,不闹疫病才怪。”

    掬起水洗了把脸,又是一叹:“可是现下人手不够,不能抽出人手去别的州县调水。”

    洗完了脸,脑子一阵清爽,她看向皿晔,征求他的意见:“玄临,你说,现在把城里的人迁离本州如何?”

    “不可以。”皿晔拒绝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苏郁岐疑惑。

    皿晔面有忧色:“江州城已经被淹数日,城中尸身无数,我只怕,瘟疫流行起来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罢了。我已经命孟七调有经验的大夫来,同时,让人在附近州县采购治疗瘟疫的药材,尽快送往江州来了。”

    他就着苏郁岐洗脸的水,也把脸洗了,坐到桌前来,一边盛饭,一边道:“既然你已经提起来了,我跟你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你说。”

    皿晔神色严肃地道:“我建议你,军队一到,立即封城,江州城只许进不许出,免得瘟疫流传开来。”

    苏郁岐明白,皿晔并非是危言耸听,点头道:“倒是你虑事更周到些。我会立即吩咐下去的。只是,军队还没有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我已经派了人去,还是没有消息。”

    “先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做事。”

    “嗯。”

    苏郁岐埋头往嘴里扒拉饭,一碗饭很快扒拉完了,皿晔又给她盛了一碗,“多吃点。”

    苏郁岐忽然犹豫了,看着皿晔,有点磕巴:“我……我吃饭的样子是不是很粗鲁?”

    到底是女孩子,虽然从小养成了男孩子的性格,心思也还是细腻的,皿晔会心一笑,道:“嗯,是有些粗鲁。不过,粗鲁一些也没什么吧,这里又不是在府中,你还得装出一副有教养的样子。”

    “切。”苏郁岐白了他一眼,但心里立时明白,她不能做出任何女孩子的动作,否则便会引起人的怀疑。即便眼前只有皿晔,也得防着隔墙有耳。

    继续狼吞虎咽她碗里的饭。

    皿晔瞧着她,心中生出怜惜来。这个女孩子,别人眼中看来,莫不是敬佩或者惧怕,唯他觉得心疼。心疼她受过的苦,心疼她用盔甲将软弱全包裹起来,心疼她一生下来肩上就挑着比山还重的担子。

    “你也吃呀。没力气一会儿怎么干活?”

    “好。”皿晔往嘴里填了一口饭。

    匆匆吃完了饭,两人一同前往衙堂。回话的人已经等在衙堂门口,有五六个人,两人进了衙堂,众人都行了半跪礼,苏郁岐坐到椅子上,道:“都起来吧,赶紧说事儿。”

    衙堂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门的老头倒是个眼里有活的,搬了张桌子到衙堂里来。皿晔就在苏郁岐一旁的椅子上随意一坐。对于这些人所回的事,他没有什么兴趣,他来只是为了等苏甲带回来那个制售黑火药的人,于是就随意摸起一本奏报开始看。

    五六个人依次汇报了手上任务的进展情况,苏家军出手,进展自然是比寻常的军队还要快些,只是再快也有个限度,洪水中的浮尸打捞了不过十之一二,堤坝补了也不过几里地,施粥施药的每日的活计很重,但总算能保证江州城的人都能填饱肚子,每人都有一碗防疫病的药喝。

    众人还没有汇报完,苏甲已经押了那人回来,苏郁岐摆了摆手,道:“你们暂且回去,前头做什么工作,今天还继续,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汇报。”

    一众人退下去,苏甲押了人进来,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肤色黝黑,一看便是海边的渔民。

    那人下跪,战战兢兢说了一句:“见……见过王爷。”

    苏郁岐抬眼打量了他一眼,“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

    皿晔提起笔来,开始充当师爷的角色,记录口供。苏郁岐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眸底含了些笑意。

    “小的名叫张大,本地人。”

    “平时做什么营生?”

    “平时打渔,也做做鞭炮生意。”

    皿晔禁不住抬眼,瞧了苏郁岐一眼。难为这个时候她还能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审案子,委实不像一个年方十八的姑娘。

    “鞭炮生意?是鞭炮生意还是火药生意?”苏郁岐的声音不高,但威仪不减,气场压人。

    张大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抖声道:“是……是做了一点火药生意,王……王爷,饶命。小的知道错了。”

    “你也知道我朝禁止私人制售火药?那你还敢知法犯法?”

    “小,小的,小的不敢,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张大磕头如捣蒜,浑身冒冷汗。

    苏郁岐却只字未提关于售卖黑火药给熊芷的事,便要结案:“既然你已经供认不讳,那就画押吧。苏甲,来把口供拿给他,让他画押。”

    张大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郁岐,“这……这就审完了?”

    苏郁岐冷眼看他一眼:“怎么,难道你还有别的案子在身?那你就自己招吧,苏甲,你帮他记录口供。”

    “这……不是还有熊芷的案子吗?”张大有些发急。

    苏郁岐已经将注意力转到桌案上的一堆文书里,头也没抬,随口道:“熊芷?熊芷的案子和你无关,你只招你自己的案子就完了。”

    “可……可是,熊芷在小的这里买了大量的黑火药呀。”

    苏郁岐瞟他一眼:“那又如何?你想说什么?是想说明,你曾经卖了很多黑火药?苏甲,给他再记下来,罪加一等。”

    “不是,王爷,您就不想一想,那个叫熊芷的,买那么多的黑火药是去做什么的吗?他,他可能是去害人的,比如,炸堤坝什么的呀。”

    苏甲本来还在疑心苏郁岐今日审案怎么换了个人似的,听到这里才完全明了,这个卖黑火药的,的确是有问题。

    皿晔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套。只不过,下套的人在选人的环节没有选好,张大并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苏郁岐这三两句话,他就露了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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