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山”者?乃土聚有石而高也。是以,行于山道间,因地势由低向高使然,蜿蜒、陡峭必居其一。欲求坡小者,必取其蜿蜒舍其途近;欲图捷径而避其远者,必承其陡峭。梅思源八人虽都练了一身武功,技艺非凡,却皆非登爬好手,是以一路顺着山势,蜿蜒向上而来。

    “哎,老幺大哥,可没走错?我怎觉先前到过了此处的。”傅愆紧跟在老幺身后,正穿过一片灌木丛。

    “嘿嘿,不会有错的。这盲山便就是这样了,乍看起来,每个山头都长得一般高低大小,就像好些个同胞兄弟。灌木荆丛也是一个接着一个,旁人可不敢来这里。”老幺傻笑着答道。

    “是么。为甚么别个不敢来,就你便敢来?”傅愆虽已疲乏,但亦有了聊话的兴致。

    “村里人上盲山,也就打些柴火甚么的,山脚便有的是。要来了这深处,哪里能辨得左右?可不得在这里兜转圈哩?我爹妈死得早,十三岁便给东家耕地。那时可小,农事也做的少,得的谷米就不够填肚子了,时常来这盲山深处找吃食。”老幺讲起过去,脸上颇有些沧桑,“我行到哪里了,便在旁往来向折倒一只树枝,这便不至迷路啦。你瞧这,便是我前些天折的小枝。”说完,指着身旁一根往后倒着的树枝。只见它折口暗淡,显然已倒下好些日子了。

    “哦,原是这般!呵呵。”傅愆听了,甚觉有趣,想着往后自己在山间行走,也大可用老幺之法辨路,登时一喜,一边走一边笑着答道。

    “几位官爷,便在前边呢。”老幺回过头,笑着谓众人道。

    “哦,是么!”梅思源精神一震,快步跟到最前,“我来看看。”

    “便是前面右下那片榆林边上了,穿过榆林,溶洞便在最边上。估摸着也就三里地了。”老幺指着前方右下,跟梅思源解释道。

    这时正值正午,众人山行已三个时辰有余。冬日阳光虽不炙烈,晒得久了亦觉浑身粘燥不爽。既听得盐矿便在眼前,都觉身轻不少,脚下得力,步伐都大了起来。

    “呸!这些树疙瘩可不讨喜!一身树叶便似锯子一般咬人!”只听梅思源四名亲卫中尹成惠在队尾骂骂咧咧,原是一时不意,竟被榆枝打到,榆叶在他脸上割了好大一条口子。

    “成惠,赖我。这,唉。”梅思源四名亲卫中翟开听得尹成惠抱怨,便折回来看,原是自己前行时手推着榆树枝,放得急了,榆枝弹回去太快,尹成惠未及避开,才被打到脸颊,这时已沁出一道血痕。这时自责道。

    “这有甚么!快行罢,便要道了!”尹成惠似乎也不介怀,开心言道。

    众人穿出榆林,看到一条涓涓细流,而下有一个小潭,清可见底。

    “嘿!可好找!”傅愆一直紧随老幺而行,既走出榆林便冲到了最前,见前有清水细流,忙冲过去掬水喝。“噗”的一声,傅愆把一口清水吐了干净,脸色变换几番,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大人错不了了!便是这里了!”原来这水入口咸涩无比,自是老幺带众人来寻的盐洞了。

    梅思源也已赶到,伸手掬水就往口中送,好几个呼吸始吐出来,良久乃道,“实是大喜啊!”笑意渐盛,不一会儿便笑出声来了。

    众人才坐下,只见另一旁树林里行出两人,竟是政司衙门的衙役打扮。这两人走近一看,其中一大汉脸上有疤,另一人身形矮小,却是先前去过老幺家里的何广根和万勇。他二人已在人群中看到老幺,斥道,“你怎带这许多人来这里作甚!”老幺正要解释,傅惩先行道出一行人身份,二人听了一阵惊惧,急忙弯腰行礼。

    “你们是州盐政司的行走么?”梅思源问道,“此间就你二人?”

    何广根从不曾见如此高官,此刻竟有些紧张,小声答道,“小的二人是阜州盐运政司的行走,上头遣我们在此间守卫,不得叫人来搅了乱。此间除我二人外,还有六人,两两分把一个方位。”本以为他已说完,不料他又补充一句,“哦,还有一个州府的职方,来此间已七八日了,每日与我们同食。”

    “职方?”梅思源甚喜,问道,“在那里?快带我去见!”

    何广根自是一百个应承,走在前面带路,一边答道,“此刻正值饭时,我们在前面山坳口造饭。”

    九人造饭之地离溶洞不远,不至半刻便到,见正烧着两堆火,分别架了一个铁锅和一个大饭皿。七人正忙活,见何、万二人带了这许多人来,一时迷糊。何广根向七人喝道,“快来参见郡盐运政司梅大人!”七人听了,一惊,忙放下手中物事过来参拜。

    “起来罢!”梅思源道,再回头谓傅惩众人,“把我们的食包打开,晌午便一起在这吃罢!”行走和职方九人哪里敢同上官同食,皆要来辞,梅思源自不允。又道,“哪位是职方先生?”

    以为四十出头的黑瘦汉子站出来,跪拜道,“大人,小的谢不铨,是州府遣来绘此间地形的职方。”

    梅思源走上前拉他起身,道,“先生何用如此多礼!”待其站定乃道,“此间地形可有绘好?”

    谢不铨从背上取下已夹本,道,“大人,小的上午刚绘完最后一片,全在此间了!”

    梅思源欣喜不已,接过夹板来看。职方绘图,常年行走在外,为便宜随时绘图及保图册不至被雨水打湿,皆随身备着防水牛皮包及绘图夹板。梅思源小心打开,慢慢细看,谢不铨便在一旁候着,已解个中不明。

    半个时辰过了,饭食皆已备好,梅思源似乎还无意进食。傅惩走来问,“大人,可以用膳了?”

    此图册乃州府衙门为州盐运政司专绘,以为此间盐洞开矿所用,是以此图虽仅绘阜阳一镇之地,却方圆无不具细。梅思源看完,慢慢合上图册,盲山左近地形便平铺于脑海:“盐矿延绵十几里,方圆百里间仅北部土阁村、东南山埗头村和西南的荷坳村三块大空地,但其时皆已聚民成村。细究这山埗头村,直距矿洞仅三十四五里,且山势不陡,行六十里即至,矿石最好运出;村中前后有河流两条经过,正是熬盐必备;又有现成乡道通镇、县,稍一拓宽即可做运盐之道。实在是建盐场的不二选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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