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哥哥,为什么我们要去洛阳郡啊?”花绫儿问道,有些俏皮。

    “洛阳郡地广物博,不好吗?”苏洛反问道,语间不失温柔。

    “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只去小镇子吗?”花绫儿是苏家班老班主的女儿,金钗之年,小巧可爱。自老班主不幸遇难后便一直跟着苏洛,帮着处理一些杂事。

    苏洛平常并不愿她与太多的俗人接触,又本着戏子的行当太过复杂,一直坚持不让她出戏,无奈花旦可是花绫儿一生的梦想。

    “绫儿,班主说去哪跟着便是,那洛阳郡虽不比枭城却也是繁华,难道你不想去看看?”说话的是苏家班的当家花旦程香,说着的时候还略带羞涩地看了一眼苏洛。

    “程姐姐说的是。”花绫儿撅着小嘴也不再追根究底。

    苏洛没有说话,胸口却是烫的厉害。那里放着一封书信,连封纸他都放得好好的,天知道三日前他收到这东西时是有多么激动。

    三日前,苏家班正在马址城边的镇子上演出,因为他们的到来,村民们甚至附近村子的人都自发地收拾了场地,村子里的大主还出了银子搭起台子来。而早在他们上台的前一天夜里,那台子已是被围得左三层右三层水泄不通了,即使是熬着夜他们也愿意蹲在小板凳上等着看他,有些好的位置甚至是早在三天前就有人呆在那吃睡等候了。

    他们其中也不乏周边的城里来的百姓,有的还是追着苏家班一路跟随。自从苏家班不再为任何一个贵人唱戏,反而到各种乡野农镇之时,苏家班的名气才真正地在这片大地上成为一片汪洋。苏洛也终于明白了桃夭夭当时所说的话,那些贵人们并非真的喜欢戏,而这些最普通最下贱的人们却是用一切的热情回报着他。

    当他唱得最是入迷时,那些贵人即使哭泣也会掩面,即使欢喜也只合手。而这些人,叫好时欢呼,悲伤时痛苦,憎恨时骂声连连,他每逢听见那震天的掌声,就会觉得不枉此生,他第一觉得这些人才真正地配的起他的戏。

    一场女驸马,看得他们一时拍手叫好,一时骂道天地,一时垂泪满面,一时疯癫入戏。曲终人散时,还有大片的人留在那久久没有缓过神来,苏洛回到屋中的时候却发现桌案上多了件东西。

    他以为是哪个戏迷放得,也没当回事,可是只是轻轻一瞥,那书信上的字迹竟让他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桃夭夭,是你吗?”苏洛喃喃自语。

    当他知道桃夭夭葬身于火海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当时的他把自己关在屋中不吃不喝,班子里的人都说是班主在想新戏,还说着班主有多么多么的勤恳。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来那个仅仅会了几面的人,却已经在他的心中如此不可磨灭,她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楚。却不曾想,哪一面竟是永别。

    苏洛小心地拆开封口,生怕坏了里面的半个字。

    “苏洛亲启 安好勿念,速至洛阳郡。十年磨刀待一刃,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蒙尘”

    是她!不会错的!

    他曾在无数个日夜,用细长的手指去婆娑她写的戏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故事,这些故事让他不能自拔,深陷其中,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戏子。世人都说戏子无情,却不知不是他们无情,而是不敢。因为当他们真的入戏了,那便是一生了。

    他轻轻装好信,贴身放进怀中,便让整班的人立刻收拾动身,连夜赶往洛阳郡。

    “班主,我们已经到了洛阳郡城外,要让小五子先去安排食宿吗?”程香问道。

    “去蒙尘客栈。”苏洛掀起马车的撩帘,轻轻说道。

    苏家班一行住进客栈后已经是正晚了,洛阳郡虽繁华,但因为前些日子大批军队从过,晚上的人也少了些。

    “这样的客栈怎么会有这么多空房,莫不是家黑店?”花绫儿皱着眉头左看右看,这地方可比那些乡野村舍好得多,别雅精致,她很是喜欢。

    “是苏先生吗?陈某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苏先生仅关注下,已经安排好了。”苏洛他们刚进门,这脚便迎上了位中年男子,微微发福的身子笑容可掬。

    “在下正是,有劳了。”苏洛对着他点了点头。

    “苏先生客气,请。”那个陈掌柜便安排了小二去给众人领路各自进屋,自个儿却亲自给苏洛带了路。

    “班主,绫儿便和我一屋吧,也好有个照应。”程香对着他温文开口。

    “也好。”苏洛颔首,便转身随着陈掌柜上了楼。

    “程姐姐,苏哥哥真是好本事,连洛阳郡的人也对哥哥礼待有加呢!”花绫儿看着苏洛的背影满是崇拜。

    “你这个小丫头,成天小脑袋里面都装着多少机灵劲儿呢,快去休息吧。明儿早还得起来呢!”程香看着那个已经不见的男人,收回眼神,点了点花绫儿的脑门,笑着说道。

    “程姐姐就是爱打趣绫儿,绫儿知道姐姐喜欢苏哥哥。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才能配的上苏哥哥!”花绫儿调皮地伸了伸舌头,带头向前跑了去。

    “你呀。”程香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略带羞涩地止住了她,又朝着苏洛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追了上去。

    苏洛的房间在三楼,苏家班的人也道是正常,反而有些自豪,谁都知道住的越高那屋子也是最好的,自家班主能有这样的礼遇,显然是对戏子们来说是一种尊敬。而苏洛上了三楼后并未去自己的屋子,而是走向了一个闪着熏灯的门。

    “苏先生,我家主子恭候多时,请把——”陈掌柜在那扇门外恭敬地为苏洛开了门,却没进去,只是静静地守在外面。

    “多谢。”苏洛拘手,踏了进去,他捏了捏手心以掩饰此刻丛杂的内心。

    “苏洛,你来啦。”苏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让他有些恍惚。

    “坐吧。”桃夭夭宛然一笑,当然面对帅哥还是要收敛些,有些礼貌的。

    “苏洛不敢,主子安好,便好。”苏洛顿了顿,只用“便好”二字结了尾,一切想说的不想说的都被他吞进了肚子,藏在那两个字中。

    “是啊,很好,你也很好。”桃夭夭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眼神便得有些复杂。

    “主子叫苏洛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苏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抛开了尴尬,确是个玲珑的人儿。

    “是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桃夭夭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叠纸。

    苏洛也未矫情,拿起那些纸就着暖光细细看了起来,却不知这一看倒是入了迷。桃夭夭静静地坐着,没有催促,喝了两杯茶耐心地等着。

    “这——”苏洛越看越激动,如今他的《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女驸马》等等桃夭夭给他的本子几乎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因为有太多的人没机会看他的戏,便有很多班子去录本子,说着好听些是艺术的鉴赏与分享,说得难听些就是抄袭。只是多是抄到了皮毛,抄不到筋骨。这也是为什么苏洛年纪轻轻却本就极其出色的原因,他便是个天生的戏子,一颦一笑都是。

    “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的话吗?”桃夭夭放下了茶杯,看着他。

    “从今日起,你只唱我给您的本子,我要你不再为了权贵而戏,去到百姓中间去,到沙场上去,到这万里江山的各个角落,你可愿意?”

    “记住,我在你面前不是陶家的幺女,不是北皋的王妃,我是桃夭夭!”

    “去吧。”

    苏洛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回忆,他怎会不记得,那一日是他这一生转折的地方,他记得清清楚楚,连当时的光当时的影都记得。

    “苏洛记得,也谨记着主子的教诲。”苏洛在桃夭夭面前很是谦恭,虽说这个女人比他的年级小,但若是论艺术造诣,可是超过自己几个辈了。

    “那么,从今日起,你便练好这出戏,去南苏的安平,我要十日内这出戏深入人心不可磨!”桃夭夭捏紧的茶杯,茶水微微晃漾。

    据咸池楼的消息,这次西莫顺利地到达华西关,根本没有任何阻碍没费一兵一卒,完全是因为南苏的授意,想借西莫之手致北皋内乱,从而坐收渔翁之利。既然你不仁,她又何必顾忌,这次就先让她讨些利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苏洛明白了。”苏洛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有些事情不问更好,不知更好。

    “我会让人混进苏家班杂役,随车保护你们。这是银两,我只有一个要求,统统花光!我要这件事的动静越大越好!”桃夭夭晶莹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

    “好,那苏洛即刻动身。”苏洛见桃夭夭微眯了眼,便准备退出去。

    “你……辛苦了。”桃夭夭在他开门的时候轻轻的说了一句,声音清淡,却如巨石投入了他多年来波澜未惊的心,让他所有的面具和装甲都卸得干干净净。

    苏洛只是顿了片刻,便低垂下脑袋,轻轻关上了门。

    桃夭夭在屋子一声叹息,门外已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殊不知,那一夜也是投入这表面平和实则暗涛汹涌的世界中,一颗无奇却引其万般巨浪的石子,桃夭夭每当想起那一晚,都在感叹着世间之事早在冥冥间决定好。

    不论对错,只道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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