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到,那挂在高高木杆上的爆竹,就被点燃起来,劈啪之声不绝于耳,红色的纸屑四处纷飞,热闹又喜庆。

    栓子穿了新做的锦缎长衫,要上系了锦带,头上戴了顶八棱掌柜帽子,像模像样的站在台阶上,冲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们鞠躬问好,然后笑道,“各位长辈,叔伯大娘们,我是从小在大伙儿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如今受我恩师器重,把这铺子托付给我,说实话,心里也是忐忑,以后自然还要各位长辈多帮衬多照料。小侄闲话也不多说,这几日长辈们也多有尝到小店的吃食,不必说,味道不差,如今铺子开张大吉,三日内所有吃食,都是半价出售,各位长辈可不要错过这一饱口福的机会啊。以后再想找这样的便宜事,哪怕哪位老伯打小侄的屁股,小侄也是不能少收半文钱的!”

    栓子在码头铺子住了一年多,嘴皮子练得自然利落,又仗着从小住在此处,守家待地儿人面熟,也不怯场,一番话说下来,让围观众人都是笑开了脸,心里倒真有些自家子侄初长成的感受,于是一边笑着,一边想着进去捧捧场。

    但凡卖吃食的地方,都是进去容易,空手出来难啊。

    那木架子上,一排排黄橙橙的熟铜盒子里,放着金黄的炸鱼,油汪汪的酱鸡翅、鸡手,大块的酱牛肉、酱骨头,或白嫩或碧绿的小炝菜,哪样看着都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啊,多多少少每人都要花上个二三十文,买上几样回家尝尝鲜。

    一个上午,铺子里人来人往,王嫂子同栓子,还有主动跑来帮忙的吴煜、大壮、黑子,都在前面铺面忙碌,到得中午饭饭时,栓子实在忍耐不住,抱了算盘一通猛拨,最后居然大失所望,原来辛苦一上午,才不过收入二两银子,这可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王嫂子和翠娘跑去看了存货,原来卖出去的多是便宜的素菜和豆干等物,那些猪头肉,酱骨头等价格稍贵些的,都没有卖出多少,自然不会有多少进项,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可就太不合算了。

    铺子里的气氛一时就低落了起来,人人都有些灰心,又担心瑞雪跟着着急上火,所以,不得不勉强装出一副笑脸,互相安慰着。

    赵丰年一早儿出门同各个酒楼的掌柜谈妥了试卖干豆腐的买卖,又送了菜谱,定了价格,回到新铺子就见众人垂头丧气,猜到是生意不好,三两步奔去后院西厢,结果,却见瑞雪半点儿没受影响,照旧吃喝,甚至比之在家里时,还多喝了半碗鸡汤,心下疑惑,却还是笑道,“我还惦记着你,没想到却是多心了,这般就对了,不管铺子也好,作坊也罢,都有我在呢,你只管吃好睡好就行。”

    瑞雪拿帕子擦了嘴角,亲手给他添了碗粳米饭,一边看着他大口吃着,一边说道,“大伙也是心急,乱了方寸,这个时候,男子们都未下工回来,进店来的多是妇人,哪有几个舍得大方花钱的,能卖出二两就已经不错了。正经看生意好不好,还要再等一两个时辰再说。”

    赵丰年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笑着转而说起干豆腐的生意,若是各个酒楼里卖好了,以后兴许能顶得上大豆腐一半的销售量,家里作坊这下又要忙碌起来,怕是还要再招些人手。

    夫妻俩小声商量着,脸上都带着笑,让进屋来转了两次的翠娘等人见了,虽然不知缘由,但是心下却都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果然,就如同瑞雪所料一般,刚过了未时末,街市上摆摊子的小商贩们回来了,各个衙门小吏回来了,木工瓦工等手艺人也回来了,在街上遇到了,熟人说上两句闲话,见得有铺子新开张,香味嗅着扑鼻,再眼见那“酒咬儿”几个大字,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彻底勾了出来,踱步进了铺子,看着猪蹄猪头肉吧嗒嘴,见到鸡腿炸鱼淌口水,这个要一点儿尝尝,那个要半斤品品,林林总总就买了不下六七样,门口的柜台里再打上一斤烧酒,美滋滋就回了家。

    有那平日难得聚齐的,就说笑着上了二楼,坐在软垫上,互相倒了酒,一起上手啃着鸡爪子、酱骨头,说些闲话,滋溜一口小酒,真是美得各个眉开眼笑。

    眼见着,铺子里就热闹的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众人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中午时的那般忧心,早就飞到天边去了。

    有那别的城区来友人处走走的,或者路过着急回家的,索性就买上一个盒子,有四格的,六格的,八格的,全素、全荤,或者半荤半素的价格都不一样,但是却可以尝到尽量多的品种。这也自然受到了大伙儿的热烈欢迎,有那在楼上吃完了的,想着家里的老父亲或者兄弟还没尝到这好吃食,就也会买上一盒,唱着小曲,三摇两晃的回去了。

    如此这般,到得天黑时,翠娘几个关了铺子们,把各个铜匣子里的,极少的剩菜归到一处,重新用冰块镇了,又拾掇干净二楼,然后就齐齐聚到账房,等待栓子重新算账。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惹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好半晌,栓子才放下账本,长长出了一口气,环视众人一圈儿,高声说道,“二十八两三钱零六十文!”

    将近三十两?众人齐齐睁大了眼睛,猛然哄声一片,要知道这可是开业打折,半价出售的时候啊,若是正常价格,那岂不就是足足五十几两银子,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多两?

    一千两够买什么,城里的大宅!一百亩好田!居然一个月就赚回来了?

    众人越算越怔愣,简直大有陷入疯狂之势,瑞雪无奈,轻轻咳了咳,待得他们收了心思,才笑道,“账目不是这般算的,今日是开业第一日,客人多,以后日子久了不见得还有这么多人,而且这只是所有收入,还没扣除成本,人工食材等等,最后纯利也就是十两左右。”

    “十两也行啦,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两,一年就是三千两…”翠娘还是没从巨大的惊喜里恢复过来,声音都在打着颤。

    高福全也猛点着头,妇唱夫随,也是欢喜的懵了。

    瑞雪实在好笑,却也不准备再说什么了,毕竟以后日子长着呢,他们这些常在店里的,总有比她还清楚的时候。

    开张大吉,日进斗金,这是一定还要庆贺的事情,后院的廊檐下吊起了几只大红灯笼,高大挺拔,树冠如伞一般的柳树下摆了两桌儿,王家、高家、赵家,所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团团坐了,剩下的几样吃食,加上炒了四个热菜,凑了八个菜,摆满了桌面儿,男人们喝酒,女子们照顾孩子,说着闲话,真是人人都笑歪了嘴。

    趁着高兴,赵丰年宣布了众人的工钱,不必说,栓子当了掌柜,工钱最高,二两!王嫂子和翠娘都是一两二,高福全一两五,待得年底,再把一年的盈利拿出一成,按照大伙平日的表现发红包。

    这可是极厚的工钱了,完全出乎大伙儿意料,短暂的沉默之后,人人都推拒不肯,却被赵丰年一锤定音,再没有商量余地了,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倒满了酒碗,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一滴不剩的喝光了,就连栓子都没落下。

    酒宴直喝到月上柳梢头儿,才终于散去,王家一家欢喜回了自家,高福全把铺子前后门都锁好了,在铜炉子底下添了大木头,估摸着够一晚上烧的才罢手,翠娘给瑞雪夫妻送了洗脚水,照料几个孩子都睡了,也就歇下来。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铺子里又重新忙碌起来,大锅小锅照旧飘散着香气,各种吃食陆续填满了各个熟铜盒子。上午照旧客人不多,一过了午时,就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时近七月天,天气越来越热,瑞雪生怕吃食变质,早早就吩咐在熟铜盒子下面的夹层里放了冰块。虽然吃食难免稍微凉了一些,但是进铺子的食客见此,却都是连连点头,谁在外面买吃食,干净卫生,味道好都是第一重要的。况且这是夏天,凉吃食比热的还要顺口一些。

    如此一连几日,半价售卖过后,铺子里的食客开始渐渐稳定了下来,每日都有七八两的纯利,但是别的城区也开始陆续有听得铺子名声的人赶来尝个新鲜,想必以后的进项还会更多。

    但是,开业第二日,几个小子都被送回了村里读书,以后等彩云彩月也跟着回了村子,铺面里的人手就怕是有些不够了,众人一商量,又在街坊邻居里,用了每月六百文的工钱,聘了个十四岁的小后生铁林做伙计,铁林也是个王嫂子看着长大的孩子,同栓子也熟识,极灵懂事嘴甜,上工之后,很得众人满意。

    瑞雪日日在后院里,帮忙调个汤汁味道,或者做些小活计,却也总被彩云彩月或者翠娘等人抢下来,生怕她累到,一迭声的要她只安心歇着坐镇就好。

    但是,瑞雪到底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又琢磨了两样风味花生米和卤蛋出来,添到了菜谱里,结果这一晚后半夜,就有些肚痛难忍,可把赵丰年吓得魂飞魄散,飞跑请了大夫来,听得确实是疲累所致,气得他大发雷霆,又舍不得责怪一脸讨好笑着的妻子,只得咬牙切齿,要彩云彩月拾掇衣物,待天一亮,城门一开,就直接回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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